仐大膽”趙福當即厲喝道:“朝堂議事,哪里有你這猴子說話的份。”
皇帝撇了一眼趙福。
多年主仆,立即聽出來,趙福語氣中的傾向性。
看似訓斥,其實是護著。
否則不會用看似侮辱,實在親密“猴子”。
皇帝自然明白是為什么?
人心是最難琢磨的。
趙福是承貴妃的情,想護持賀重安一二。
貴妃對外廷幾乎沒有影響了。但貴妃對宮中影響力極大。趙福雖然是皇帝親信,但也怕女主人的枕頭風。貴妃既然說了,賀重安是她的人。
趙福自然要有所表示。
“呵呵。”皇帝說道:“原來咱們賀先生有話要說?”
“來,你說。”皇帝笑得和藹可親,就好像上班閑聊的保安大爺,“大家都聽聽賀先生的高見。”
賀重安卻能感受到皇帝身上的壓力。
賀重安早就知道,皇帝任何表情都不能相信。
不管發怒也好,歡喜也好。
發怒未必怒,歡喜未必喜。
控制自己情緒,這是每一個政客的必修課。皇帝是其中佼佼者。
賀重安其實知道,自己給皇帝出難題了。違背了皇帝一向粉飾太平的心思。但賀重安想來想去,這是必須且一定。
畢竟按皇帝意思來辦,就不是天下局面的影響,就是賀重安按部就班的爬,什么時候,才能朝廷上嶄露頭角。站穩腳跟。
什么時候才能有自己的班底與權勢,與賀家談自己假身份的事情?
對于,想往上爬的人。變化是有利于他們的。
從這一點,賀重安是天生的改革派。
所有不想沉淪下僚的聰明人,都是想要改變現狀的人。
不過,賀重安早就想到這一點,自然早就預備了解決辦法。
朗聲說道:“陛下,人君之權柄,在于賞罰。賞罰之權,萬不可與人。”
“何以行賞罰之權?當系人心之所在。”
“天下人皆曰當賞。則賞。天下人皆曰當罰,則罰。賞罰所當,則天下人心歸附,人心歸附,則天下從治如流水。”
“今日王楊案。天下百姓翹首以待圣君。陛下棄之。今后恐怕不會有人來京城上告了。”
皇帝說道:“陳詞濫調。”
這番話,本質上就是儒家之論,甚至可以衍生出萬幾決于公議。
皇帝當然不喜歡聽了。
而且皇帝最清楚,百姓是什么?
所謂百姓如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固然沒錯。但任何事情,不講劑量只說效果,就是耍流氓。
大部分時候,百姓對上層政治根本沒有干預能力。
區區一個案子,又能怎么樣?
冤死幾個人?又能怎?
“這不是區區一個案子。”賀重安說道:“而是十年來所有案子。”
皇帝不由皺眉,覺得賀重安話中有話。說道:“你什么意思?”
“臣查過從嘉成三十五年到現在所有刑部案卷,十年來,上告到京師,如王楊案者,一共有一百七十三件。所有案件,全部被打回。”
“沒有一件翻案。”
“臣以為,從王楊案后,沒有百姓會來京師上告。”
“也不會有百姓,請君父做主了。”
賀重安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說道:“或許,他們覺得君父做不了主了。”
“大膽。”趙福嚇得臉色蒼白,立即訓斥道。
皇帝卻愣在當場,心中暗道:“又是這一套。”
皇帝印象很深,賀重安總是能從別人不在乎的地方上,挖掘出很多意想不到的結論。
今日也是。
皇帝其實沒有注意過,百姓到刑部上告的結果。
這對皇帝來說是小事。
他只需在每年刑部秋決名單上勾決就行了。難道還一一去查,這些人是不是冤枉?
但現在,賀重安將這一件事情與皇權聯系起來。
皇帝不由陷入沉思中。
他不相信,賀重安會在這種場合,說假話。
如果賀重安說得是真的。那么事情真嚴重到這個地步了吧?
賀重安偷眼看皇帝陷入沉思,心中松了一口氣。縱然他早就準備好過關的言辭,在皇帝的威壓下,也是有一些忐忑。
畢竟,皇帝如果任性要殺了他。誰也救不了他。
賀重安相信這番話,是能說服皇帝的。
皇帝是聰明人。只是倦政,不是沒有腦子。
皇帝雖然不想管事,但可沒有想當唐玄宗,姑息養奸,鬧出本朝的安史之亂,貽笑天下。
對自己的位置,朝廷統治的穩固,還是非常在意。
也不會雷霆手段,誅殺寧國公。就因為寧國公觸碰紅線了。
央地矛盾。
自古以來存在,一直到現代都沒有解決。一直處于動態博弈之中。
賀重安從皇帝在逆太子案之后,一系列政治,就判斷出,地方勢力一定成長起來。
這是從政治經濟邏輯上判斷。
因為中央政府是要通過地方政府間接獲得資源的。
在古代,交通不發達的情況下,中央政府對地方監管是存在很大問題的。即便再嚴密的監管模式,面對時空的距離,也有太多的漏洞可以鉆。
官僚體系又天生有自我繁殖的沖動。
很早就有人發現,要想長治久安,中央必須過一段時間就折騰一下地方上。最典型的,就是西漢的陵邑制度。過一段時間,就將地方上的豪強遷一些到京師。
一茬茬地割韭菜。中央集權才能維系下去。
可以說,陵邑制度一結束。
貫穿兩漢兩晉南北朝一直到隋唐的世家大族,就開始生根發芽。
皇帝想休養生息。與民安靜。
朝廷少大動作。地方官員連任,政策連貫。
這其實不是給百姓休養生息的。因為百姓沒活干,會死。不會有什么休息。
是給地方士大夫休養生息的。
這必然導致,地方上產出大頭,由地方政府隱秘的瓜分了。地方官員連任時間長,這導致地方上士大夫與官僚盤根錯節。有了共同利益,就天然有對抗中央的傾向。
這就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的另外一種詮釋。
中央放寬對地方管制,想要再管,可就不容易了。
地方官員習慣了,中樞不插手。一切如舊。當中樞不想如舊的時候,地方上就不愿意了。
甚至隨著他們掌握的各種資源越來越多,什么是“舊。”
他們也想重新詮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