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君玉這么多年，能讓皇帝滿意。

就是因為衛君玉有一個絕活。他上朝的時候，從而是左右袖各裝一本。兩本是完全相反的意見。等與皇帝面談的時候，確定皇帝的傾向，然后拿出來相對應的奏疏。

是以江湖人稱，衛雙袖。

又因為他對皇帝唯唯諾諾，不進一言，又被稱為衛三旨。取三旨相公之意。

何增元上殿之前，就問衛君玉怎么辦？

衛君玉當時就說，今日事情鬧大。這個案子是沒有辦法拖下去。一定要處置。

這個時候何增元只顧自己的官帽子了。怎么會在于牽連到誰，但是他不知道該怎么斷案，當時就問：“未知圣意如何？”

衛君玉當時說，我現在也不知道，等上了殿再說。我已經做好兩手準備，左手翻案，右手不翻案。到時候你看我雙袖就行了。

只是何增元怎么也沒有想到，衛君玉居然沒有動？

這一上殿就拉胯？

衛君玉猜到了何增元的怨念，但他也沒有辦法。而今情況不對。

衛君玉本來覺得，皇帝既然見了王斌，應該要翻案的。但現在看見賀重安跪在那里，心中卻又拿不準了。

只能沉默。

衛君玉沉默了。

何增元不能不回答皇帝的話。

他沉思片刻說道：“陛下，此案，層層復核，歷經縣，府，省。應當是鐵案如山。但家屬冒如此大風險，敲登聞鼓，臣也覺得蹊蹺。想來單單憑借案卷是查不出來的。”

“是以，臣以為應該挑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會審。”

“一定會查明真相的。”

皇帝淡然說道：“需要多長時間？”

“這-----”何增元說道：“查案，這說不準。”

皇帝說道：“輿情洶洶，必須當機立斷。這一件事情不能拖了。”

“你只需回答我，翻，還是不翻？”

何增元心中反復琢磨著一句話。

“這一句話的重心，是在‘翻’上面，還是‘不翻’，上面？”

他思來想去，抬頭偷看了皇帝一眼，下定了決心：“陛下，臣以為此案干系太大，還是慎重以待為好。”

也就是不翻。

他這樣做，并不是要庇護誰。

如果之前，還有賣同僚面子的想法。而現在已經沒有了。

他只是揣摩皇帝之前行事。

不翻案。

這一件事情，到此為止。就當什么也沒有發生過，就好像無數重演的冤案一樣。

翻案。

立即就要大動干戈。

說實話，單單從技術角度，這案也不好翻啊。

何增元相信，或許知縣知府是被錢為止說動，或者買通。但巡撫一級，是決計賣不通的。就好像何增元不想背鍋一樣。

所有官員都一樣。

最多睜一眼閉一只眼，也就是卷宗是看得過去的。各種疑點，也都得到了解答。

或許還有新疑點，但查無實據-----沒有下功夫查。

也就是原本案件被各方插手，早就一片狼藉，估計什么證據都沒有了。

男女這種案件，本身就很難查。這種情況下，想證明王允之強奸，與不是強奸，都很困難。

再加上地方官員的小心思。

翻案是很麻煩的。

何增元覺得皇帝一向不喜歡麻煩的風向，這一件事情不了了之，最合皇帝心思。

皇帝不置可否。說道：“衛相，你怎么說？”

衛君玉此刻通過皇帝的態度，已經搞明白皇帝的心思。

皇帝其實對這一件事情很惱怒的。

皇帝惱怒這一件事情鬧得如此之大。弄到他面前。讓他不得不問。

內心也在猶豫。

皇帝權衡的不僅僅是案子。

衛君玉知道，皇帝知道的真相，并不比他少。

只是在猶豫，一旦翻案，局面就大了。

不翻案，又有損圣譽。

衛君玉心中暗道：“皇帝永遠是這樣。”

一心想當昏君。但事到臨頭，卻昏不起來。很多時候，都忍不住想要維持自己的名譽，忍不住要做出于自己想法相悖的事情。

衛君玉頓時有了決斷：“陛下，不管怎么說，敲響了登聞鼓，總是要好好查查的。不若派人下去，將這案子從頭查起。不管對各方面都有交代了。”

衛君玉的意思，還是拖。

但做法就高明多了。

何增元的拖，是將人扔進牢房里，硬拖。

衛君玉的做法就是派人查。

查不出來？那沒辦法，縱然將來出事，也是下去查的人問題-----總不能讓我首輔去查案吧？

查出問題了？對各方面也有交代了。已經給某些人機會了。你們連下去查案的人都搞不定，怨誰？

衛君玉這么多年，從來沒有想過替皇帝解決問題，有問題皇帝想解決，總是能解決的。他要做的就是在皇帝不想解決的事情，將事情圓滿的糊弄過去。

這是他衛雙袖真正的決計。

皇帝沉默片刻。

衛君玉這個雷聲大雨點小，又能維護皇帝面子，又不大動干戈的辦法。皇帝雖然不滿意，但覺得是現在最合適的辦法了。

“陛下。”賀重安忍不住了。

他其實對這個局面，有所預見。但賀重安真的發生的時候，賀重安內心中，依舊有一股惡氣。

賀重安是拿王楊案作為政治籌碼。

但他是細細調查過。王楊案，十有八九是冤案。

這一點，賀重安知道。

何增元知道。

衛君玉也知道。

皇帝更知道。

但沒有人在乎。

沒有人在乎真相。

賀重安在政治上冷酷無情，妥妥的政治斗爭機器。翻臉無情，笑里藏刀。都玩得很溜。但從內心中，卻還保存對百姓，不，對所有人生命的尊重。

畢竟，政治不僅僅有政治斗爭，還有政治理念。

賀重安不敢說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但卻看不得草菅人命。

這與政治斗爭毫不手軟并不矛盾。

因為賀重安堅信，普通人是沒有資格進入權力的角斗場。既然進來，就要有覺悟。技不如人。死了活該。

但普通人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影響。

他們只是想活著，哪怕是家徒四壁的活著。

“臣以為，此案必須要翻，不僅僅要翻，還要明詔天下，令天下人都知道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