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只斷一晚上的電。
但第二天早晨,恢復了一會兒之后又斷電了。
這里的位置有點偏僻,設施也不夠完善,搶修也需要費點勁。
等夜又落下來的時候,項易霖方才落地。
陳政和當地的向導交涉了將近半個小時,才終于搞清楚現在的狀況。
因為天黑,委派出去的那幫人也難以在黑夜中行動。
陳政不得已開口道:“先生,不然先修整半天,等明早我再讓人去查?!?/p>
項易霖頷首。
外面的景象太刺眼,每一個熟悉的地方,都會讓項易霖覺得刺眼。
他只能被迫獨自待在套房。
周圍變得很安靜,安靜得甚至有些耳鳴。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起來了。
他該休息了。
再不休息,右眼只會瞎的更厲害,遲遲不見好。
一只眼,視線受限。
找人,更不好找。
項易霖拿了藥瓶,給自己喂了藥,送水。
房間內是無數個蠟燭幽幽燃著。
項易霖坐到沙發上,很久,卻仍是沒有困意。
靜謐中,好像又聽到了身邊有聲音。
項易霖動也沒動,閉著眼,猜到了是誰來到訪。
他沒動作,這房間里的另一個人也沒有。就這樣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奇怪的平衡。
墻上的時鐘在慢慢轉動,一分,一秒。
身邊好像沒聲音了。
也好像沒人了。
毫無困意的項易霖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坐在他不遠處的“許妍”。熟悉的花苞頭,藍短袖,還有沉靜的表情。
這一幕太猝不及防。
項易霖的眼瞼再次不受控制地狠狠痙攣跳動了下。
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頭驟然疼痛起來,說話的聲音也冷了起來:“你怎么還在這兒?!?/p>
許妍平靜地眨著眼,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
項易霖厭惡這個假東西。
厭惡這個由自己幻象里構想出來的這個虛假的東西。
他人生的所有都已經是假的了,唯獨許妍不能是假的。
他感覺到自己的情緒峰值已經壓到最頂,忍著怒,淡聲讓她滾。
坐在對面的人無動于衷。
她明明是個幻影。
可是出現在他面前的一切卻是那么清晰,連睫毛,皮膚的肌理都是如此清晰。清晰到,仿佛像是真的一樣。
房間內有很多盞蠟燭。
只要全部熄滅,就什么都看不見。
可項易霖卻遲遲無法起身,抬手,去弄滅那些蠟燭。
他定定地看著她,那樣跟她對視著。
“我知道你是假的。”
“你不用再白費心思。”
“趁我還肯和你好好說話,自己滾?!?/p>
許妍眨著的眼好像動了下,她垂下眼,做出有些滿不在乎的樣子,像十幾歲過得很輕松地那個樣子,眼睫毛慢慢顫動著,嘆了口氣。
“項易霖,我有點冷。”
項易霖隱忍得太陽穴青筋暴起一瞬,面無表情收回視線,不再去看她。
一個假東西,怎么會冷。
一個由他幻想出來的東西,怎么會真的感受到冷意。
半瞬,項易霖將自己的大衣遞了過去。
“自己穿?!?/p>
如果她能穿得上,就給她穿。
許妍靜靜看了幾秒他丟在沙發上的那件大衣,沒動作。
一秒,兩秒,三秒。
項易霖將大衣拿了起來。他覺得他快瘋了,又或者是已經瘋了。
如果不瘋,怎么能看得見許妍。
怎么會看得見,對他這么說話的許妍。
他站著,大衣搭在臂彎處,居高臨下俯視著坐在沙發上的許妍,眼神里是理智和情緒混雜交織,冷著,戾著。
像一條狗一樣。
聽到了命令指揮,就將那件大衣扔在了她身上。
——即使知道,這一切會全部消失。
但,意想之中消失的場景卻沒有發生,那件衣服實質的落在了“許妍”的身上,他的大衣,真真實實在她的身上。
項易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好像被人掐住,被水蛭吸住。
停住了動作。
明明清醒的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是他的幻想。
項易霖那戴著戒指的手還是控制不住的蜷了蜷,他抬手,嘗試著觸碰,叩住她的下巴,將她往起抬。
許妍兩側的劉海自然弧度滑落下垂,那雙水潤又明亮的瞳仁靜靜注視著他。
還在。
她還在。
她真的被他抬起了頭。
她的下頜皮膚滑膩得如一塊豆腐,再往下,是她的頸部。
頸部,項易霖從前跪在地上給她做那種事的時候,她會喘息,會吞咽,會發出有些無法克制的喘聲。
都來自于這里。
他的指腹摁著這個部位,記得她用這里叫他項易霖,叫他小項。
一叫就是十幾年。
這里從前明明只會叫出他的名字。
項易霖的呼吸有些低,眸色深沉,注視著她,身體仍在焦慮地證實著他的病癥。
她看著他,眼睛那樣直直的注視著他,像木偶,澄澈干凈平和。
項易霖的身體有些不受控制地反應。
百般情緒如潮交織。
他低眸。
想起在倫敦住宅里看到的衣柜那一幕,渾身的氣血翻涌,往一個地沖。
叩著她下頜的手輕微顫了起來。
“不是說了,要讓我痛么?!?/p>
神經脈絡在一下一下抽動著,他慢慢跪下來,跪在她面前,高大的身體俯彎嚴絲合縫貼著她只著一件寬松短袖的身體,呼吸灼熱而低斂。
抓著她的手,帶著她,往自己的手臂上的傷口摁下去。
“都還沒看到我疼,你怎么肯走的?”
劇烈又清晰地疼痛刺激著他,他的呼吸貼著她的頸部,濕熱,混亂,“你恨我,還恨著我,所以得親眼看到我疼,不是嗎……”
大概是因為洇出了汗。
右眼的繃帶忽的掉了。
項易霖身形僵硬。
緩慢低下頭,在昏暗中去找那個東西,遮住那塊丑陋的眼睛,沒讓她看到眼尾的猩紅。
許妍看著他,看著他現在狼狽的樣子,“項易霖?!?/p>
“……嗯?!毕窈芏嗄昵耙粯樱念~頭抵著她的膝蓋,頹靡又低啞的聲音。
卻遲遲沒有下文。
也沒了任何的聲音。
空氣中的混亂和燥熱好像漸漸沒了。
門外,有人敲門。
那敲門的聲響像是從霧中來的一樣。
一聲接著一聲,一聲比一聲清晰。
終于,那道聲響徹底清晰。
“先生?!?/p>
門外陳政的聲音也隨之響起。
心力已經全部耗盡,項易霖艱難抬起疲乏的眼皮,喉嚨腫痛,撐著沙發站起來,眼前的景象已經變亮,不需要蠟燭,天已經亮了。
他的面前沒有人。
那件大衣,依舊掉在了地上。
……
一晚上,項易霖像是死過一次。
他走出了這家酒店。
微風,肯尼亞的微風。
他恢復了平靜的假象,面無起伏,隱藏起自己所有的情緒與狼狽。
直到,走到那個肯尼亞的小鎮。
看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晃而過。
她戴著一頂白色鴨舌帽,白t恤,牛仔褲,脖子上掛著相機繩子,高高扎起的馬尾被微風吹起,站在一個賣手串的小攤邊,手上戴著一串玻璃珠手串。
不太像她。
但很像曾經的許妍。
很像,曾經十八歲的許妍,或者曾經跟他一起來肯尼亞的那個許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