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裁為避開他的視線,快走幾步站到曹颙的身邊。
“怎么了?”
曹颙不明所以,一臉關切地問她。
宮裁不想生出事端,牽了牽嘴角,“借你擋擋風。”
曹颙溫柔一笑,牽著她的手藏到自己寬大的袖口里,“這樣會不會好一點?”宮裁臉頰飛上一團紅暈,雖然羞澀,卻也沒掙開曹颙,只乖乖點頭。
兩人就這樣往前廳走去,而留意到他們手下文章的李鼎,卻只剩下無盡的苦澀。
“紅玫姑娘,這邊請。”
孫綾不愿看到曹颙和宮裁幸福甜蜜的模樣,差紅玫替自己走這趟人情。
唱禮官將孫綾的賀禮登記在冊,紅玫等待的工夫,看到禮冊上曹頫的名字。紅玫知道他頭腦簡單,經(jīng)不住慫恿。想到這,紅玫眼睛一轉,有了主意。
唱禮官延請紅玫進府歇腳。
她抱著目的而來,一路走走停停;終于,在一處亭臺樓榭里,瞧見跟丫鬟調(diào)笑的曹頫。紅玫打心底瞧不起他,但留他有用,耐著性子走過去。
“紅玫姑娘!”曹頫眼前一亮,連忙朝她身后張望,“你家小姐呢?”
“小姐怕觸景傷情,只遣了我過來。”
孫綾對曹颙的心意眾所周知,曹頫替孫綾抱不平,“放著綾姑娘這樣的名門閨秀不娶,非執(zhí)著于一個沒門沒戶的馬宮裁……真是弄不懂大哥!”
“四爺。”紅玫一臉無奈地搖頭,“與其在這兒替我家姑娘鳴不平,倒不如先擔心擔心自己。”
“我?”
紅玫點了點頭,“四爺和宮裁之前鬧得難看,如今她成了曹家大奶奶,穩(wěn)壓你一頭,今后……四爺在曹家的日子可不好過啊。”
被紅玫提醒,曹頫精神一震!
他無官無爵,將來還指望曹家派活,要是宮裁管事,他還怎么撈到便宜!曹頫一臉急切地拉住紅玫的手,“好姐姐……”曹頫話音一頓,屏退了身邊的丫鬟姑娘。
亭臺樓榭里只剩下曹頫和紅玫兩人。曹頫討好一笑,“綾姑娘聰慧,你自小跟在她身邊,定要比我機敏。”曹頫給紅玫戴了一頂高帽,“馬宮裁和大哥的婚事漸近,我該怎么做,才能在曹府有片立足之地。”
紅玫不動聲色地掙開了曹頫,推諉一笑,“紅玫不過是個粗使丫鬟,哪里懂這些。”見曹頫皺眉,她眼珠一轉,又補充了一句,“但對女人來說,貞潔總歸是最重要的吧……貞潔沒了,腰板哪挺得直呢。”
見曹頫眼前一亮,紅玫立即打了個哈哈,“宮裁姑娘和大爺情比金堅,肯定沒有這些問題。”
“那可不一定!”曹頫語氣輕蔑,“馬宮裁被綁走大半年,看押她的都是群土匪,她長得標致,哪能干干凈凈地出來!”
“四爺慎言!這可不是我們這些奴婢敢揣測的。”紅玫惶恐搖頭,連忙推說有事,轉身離開。
只有曹頫,看向熱鬧的蘇州織造府,胸有成竹地一笑。
蘇州織造府的前廳,曹颙和李煦正在商議大婚的細節(jié)。
曹颙計劃今晚攜宮裁啟程,于廿八抵達江寧,舉行大婚。江寧那邊,曹寅已準備好了一切,賓客就位,只等迎親隊伍。
曹颙辦事穩(wěn)重,李煦很是放心。他滿意點頭,“宮裁覺得如何?”
“聽憑義父做主。”
“好。”李煦朗笑點頭,“待用過晚膳,你就隨颙兒前往江寧!”
宮裁與曹颙交換眼神,彼此愛意洶涌。就在大家沉浸在喜悅中時,門外傳來慌亂的腳步聲,李鼎身邊的小廝氣喘吁吁地闖入,滿臉惶恐,“不好了!鼎二爺和頫四爺在外面打起來了!”
“什么!”
眾人驚坐而起,性子急躁的李煦更是直接怒火中燒,叱罵李鼎,“這兔崽子才安分了幾天,又開始胡來!”
“義父。”宮裁勸住李煦,“二爺分得清輕重,其中肯定有誤會。”
曹颙附和,“先出去看看吧。”
李煦點點頭,一步當先走出前廳。路上,李煦追問小廝情況,“怎么回事。”
小廝戰(zhàn)戰(zhàn)兢兢,目光時不時瞥向宮裁,似乎有所顧慮。幾人留意到小廝目光,皆是一怔,宮裁見狀,立刻安撫,“直說吧。”
小廝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冷汗,不敢直視宮裁,低著頭全盤托出:“頫四爺……跟底下人議論,說姑娘早就是不潔之身。這事被二爺聽去,二爺大怒,二話不說給了頫四爺一頓胖揍。”
小廝話音一落,氣氛陡變!曹颙聽到這樣的污蔑,更是怒意勃然。李煦臉色陰沉,對李鼎的怒火轉移到曹頫的身上:大喜當前,他竟然詆毀宮裁的聲譽!要是傳了出去,宮裁如何在江寧織造府立足!
不敢耽誤,眾人加快腳下的步子。
他們趕到后院,正看見李鼎和曹頫打得不可開交……或者說,是曹頫單方面的挨揍。李鼎心里本就窩藏著一腔不滿,曹頫這番話無疑是撞到了他的槍口。怒火中燒的李鼎完全占據(jù)了上風,他騎在曹頫身上,把他當成了宣泄怒氣的對象。
拳頭伴隨著曹頫的嗚咽聲沉悶響起,周圍沒有人敢去勸阻盛怒之下的李鼎。一些膽小的丫鬟姑娘更是被眼前景象嚇得花容失色,場面一團混亂。
就在李鼎再次揮拳時,曹颙快步上前,鉗住了他的手腕。
“再打,他就廢了。”
曹颙淡淡陳述,語氣沒什么波瀾。但這讓李鼎找回了理智,他平復情緒,眼神冷漠地盯著地上鼻青臉腫的曹頫,警告道:“再讓爺聽到你滿口污言穢語,定撕爛你的嘴。”
逃脫李鼎的控制,曹頫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大哥!”
曹頫捂著流血不止的鼻子,向曹颙控訴李鼎的暴行,“李鼎瘋了!他剛剛是想要我的命!我好歹是曹家的頫四爺!他這么對我,根本沒把我們江寧織造府放在眼里啊!”
曹颙態(tài)度異常冷淡,并沒有替他出頭的意思。
曹頫見此,滿眼不可置信,“大哥!難道這事就這么算了嘛!我可是你的弟弟!”
曹颙冷笑,“我可沒有會污蔑長嫂的弟弟。”
“污蔑?!”曹忿忿地揚長音調(diào),“大哥憑什么說是污蔑!馬宮裁失蹤了這么多天……”曹頫話還沒說完,李鼎眼神再次變得陰鷙起來,“你找死。”
李鼎恨得咬牙切齒,眼看他拳頭又要揮來,曹頫驚懼,連忙躲到曹颙身后,“你!你別亂來!”
宮裁深明大義,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長吁一口氣,從人群后走了出來。
“要是我能自證清白,四爺是不是能就此作罷?”
“宮裁!”曹颙皺眉,不愿讓她陷入自證,失了顏面。
李鼎同樣也拉住了她的手,“別聽這小兒滿口胡言,我李鼎的妹妹,何須自證!”
兩人袒護,倒是曹頫從曹颙背后探出了頭,不屑癟嘴,“清白兩個字,可不是你碰碰嘴巴就能說明白的,你……”曹頫的話驀然止住,因為下一刻,宮裁挽起了衣袖,露出富察赫德命人點下的守宮砂。
場內(nèi)寂靜無聲,李鼎和曹颙一臉復雜地看著宮裁。
曹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訕訕地往后退了兩步,嘴里還在倔強地嘟囔,“我……我也是隨口這么一說,你清白最好,省得給我們曹家丟臉。”
“夠了!”就連脾氣溫和的曹颙也怒容滿面,大聲呵斥,“聘禮已經(jīng)送到,你可以回去了。”
“大哥……”
“自己走,還是我讓人把你送回去?”
曹頫臉色一白,他怕曹颙把蘇州織造府發(fā)生的事情告訴父親,惹來家法伺候。曹頫不甘地瞪了一眼李鼎和宮裁,最后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里吞,鼻青臉腫地轉身離開。
入夜,熱鬧了一天的蘇州織造府總算安靜了下來。
月亮似乎看破了李鼎的心事,躲進厚重的烏云,留下一片朦朧而寂靜的夜空。
在這樣清冷的夜晚,李鼎獨自坐在院中,他面前擺著一壺未盡的酒,酒香隨著微風飄散,卻吹不散他心中的苦澀。借著酩酊的醉意,李鼎回憶起與宮裁相處的點點滴滴,那些美好時光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刻在他心上,讓他痛得無法呼吸。
再過幾天,她就是曹家大奶奶,而自己和她的關系,就只剩下戶口簿上寫有的“兄妹”二字。
李鼎灌下一口烈酒:如果宮裁心中有他,哪怕只有一點點的位置,他也愿意不顧一切帶她遠走高飛,逃離這世俗的束縛。然而,她心中只有曹颙,自己做再多也只是一廂情愿。
就在這時,柳菡從門外走了進來。
李鼎看著他,眼神迷蒙,“他們回江寧了?”
見柳菡點頭,李鼎心中更加空落,他再次舉杯,但遞到嘴邊時,被柳菡攔了下來,“大夫說過,你這幾天要忌酒,好好修養(yǎng)。”
李鼎躲開了他的手,“醒著難受。”話落,他舉杯痛飲。
柳菡注意到他手背的擦傷,嘆了口氣,上前拉過他的手。柳菡從懷里掏出金瘡藥時,撞上李鼎幽深的目光。柳菡心中一跳,收回替他上藥的念頭,若無其事地把金瘡藥放進李鼎的掌心,“我明日離開蘇州。”
李鼎一怔:他與柳菡認識多年,惺惺相惜。如今知道他要離開,不由皺起了眉,“這么突然?”
“我和一念和尚交情頗深,留在這,只會連累你和蘇州織造府。”
富察赫德在江寧大肆搜捕明朝余孽,柳菡不宜在江南逗留。
李鼎理解,朝他舉來酒壺,“一路順風。”
柳菡接過酒壺豪氣飲下,想到自己多次被李鼎所救,又對他拱手承諾:“他日若有差遣之處,柳涵定當以命相報。”
李鼎朗笑擺手,“等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你來陪我喝上一壺就夠了。”
目光對視間,柳菡失笑,“一言為定!”
這一晚,輾轉難免,借酒消愁的又何止李鼎一人。
月色皎皎,江風輕拂,孫綾坐在酒樓靠窗的位置,俯瞰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江寧城。再過兩日就是曹颙和宮裁的大婚,叔叔為了粉飾太平,生拉硬拽把她帶來了江寧觀禮。隨著杯中的酒見了底,她的臉頰也染上了紅暈。
“綾姑娘。”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緊接著,孫綾尋找多日的富察赫德,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孫綾并不意外。江寧織造府大喜,富察赫德既然回了江寧,必然出席。她笑著取過新的酒杯,替富察赫德斟滿后,推了過去,“富察大爺,好久不見……”孫綾顧盼生姿,自成媚態(tài),尤其染了幾分醉意,更顯楚楚動人。
富察赫德摸索著杯口,流連在她的一顰一笑,許久后牽了牽嘴角,“綾姑娘在找我?”
孫綾莞爾一笑,“聽說富察大爺跟馬宮裁結怨已久……”孫綾的手在桌面上暈開的水漬上輕點,語氣漫不經(jīng)心,“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倘若大爺愿意,孫綾想跟你談筆生意。”
富察赫德目光玩味地看著孫綾,“我沒有敵人。”
孫綾動作一頓,怔愣抬頭。她與富察赫德目光對視,想辨認他話里的真假,但富察赫德眼神幽深,她完全看不懂。
孫綾遺憾地收回目光,“那是孫綾唐突了。”她起身,因為醉意,走路時婀娜搖曳,風情惑人。富察赫德握著酒杯的手慢慢收緊,最后勾唇一笑,舉杯飲盡,“綾姑娘。”富察赫德在她離開前,握住了她潔白的皓腕,“赫德雖沒有敵人,但可以為了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