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富察赫德御前狀告其父富察明義栽贓陷害馬守中,康熙聞言震怒,下令大理寺卿徹查。與此同時,李煦的密折也送至京城,李煦在奏折中提到富察明義昏迷下的囈語,同時將卷宗中的種種疑點注明,配合大理寺卿做最后的核查確認。
在富察赫德、李煦等多方配合之下,富察明義構陷馬守中證據確鑿。
富察明義的罪行昭然若揭,為了肅清朝綱,警示上下官員,康熙罷免富察明義官職,責令秋后處以極刑。考慮到富察赫德清廉剛正,檢舉有功,康熙特赦他連坐之罪,并允他繼續擔任內務府要職、監管兩淮鹽務。
真相大白之時,康熙親自頒旨恢復馬守中名譽,將他的清白昭告天下。宮裁歷經多年,終等到平反這天。康熙撥亂反正,朝中風氣為之一振。沸沸揚揚多年的科舉舞弊案,至此才真正畫上了句號。
父親的冤屈得以昭雪,宮裁心中的大石終于落地。
江寧城外,她挑了塊風水寶地為父母立碑。這里風景秀麗,遠離塵囂,能俯瞰到母親最愛的江南風光,有父親陪著,她也不會落寞。
宮裁雙手輕輕拂過冰冷的碑面,指腹感受著上面刻下的每一個字跡。宮裁情緒復雜,眼底既有對父母的思念,也有真相大白后的釋然。陽光透過樹梢灑落在碑面上,斑駁的光影似乎在訴說著無盡的故事。
“女兒現在很幸福,有很多關愛我的家人,朋友……愛人。”宮裁想到曹颙,眼底不禁染上幾抹柔和笑意,“下次女兒帶他回來見你們。”
宮裁靠坐一邊,就像是倚靠在父母膝下,和他們說著自己這些年發生的種種。她時而舉杯自飲,時而敬獻父母,雖夕陽西下,只有她一人,也不顯得落寞孤寂。
天色漸暗,宮裁看著遠處萬家燈火,長舒了一口氣。
“他還在等我,女兒下次再來看你們。”
宮裁起身,滿眼柔和地看著墓碑,心中踏實安定。這里寄托了她的思念,她會常常回來陪伴,與父母訴說自己經歷的點點滴滴,仿佛他們從沒離開過一樣。
宮裁下山,月光如水般傾瀉下來,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四周萬籟俱寂,只偶爾傳來幾聲蟲鳴,但宮裁并沒有絲毫孤獨與落寞,她知道——萬家燈火中,永遠有一盞為她而亮。
“此事就這么結案了嗎?”
蘇州織造府內,李鼎臉色難看地沖進書房,不虞問向李煦。
李煦皺眉,“不然呢?”
“什么不然!他富察赫德是把大家當傻子戲耍嘛!早不檢舉,晚不檢舉,偏偏在真相大白前的臨門一腳,跑到皇上跟前演什么大義滅親!構陷朝廷命官,那是全家要受株連的大罪,就憑他一張口紅白牙,把自己摘個干凈,憑什么!”
“憑什么?”
李煦冷笑一聲,放下奏折,“哪怕富察赫德真是棄車保卒又怎么樣!死了一個富察明義,朝廷還能照樣運轉,要是搭上富察赫德,你知道會出什么亂子嗎?”
見李鼎沒有說話,李煦索性把話撐開了講,“內務府大臣是給天家辦事,管得是皇室經費,一個富察赫德,手里不僅捏著皇莊的租金,江南三大織造府的盈余清算,兩淮鹽商的高額利潤……連同犯罪官員吵架罰沒的財產,各榷關的盈余分成,你要清楚,這里面隨便拎出來一項都是串令人咋舌的數字!”
“所以皇上他……”
“你都能看出來的事,皇上怎會不知,但他要權衡的事,遠比你、比我要多得多。科舉舞弊案,皇上說到此為止,那就到此為止,多一寸一毫……都是過界。”
見李鼎臉色難看,李煦揮了揮手,“行了,馬守中之事今后休要再提,宮裁下月完婚,她到底是我李煦的義女,你替我擬份嫁妝,不至于讓她跌了份。”
“知道了。”
李鼎悶悶點頭,轉身離開。
李煦看著兒子的背影,悵然搖頭:他只盼著李鼎能早日成長起來,接過他手里這些攤子……
宮裁回到江寧織造府時,已是深夜。府內燈火稀疏,本以為眾人已就寢歇下,卻不想在前廳看到等候多時的曹寅。
“織造……”
曹寅沖她點了點頭,“你父親的事我已聽說。”
宮裁眼底劃過幾抹欣慰,朝曹寅解釋,“蘇州回來后,我回西村安葬了父母。”
曹寅不可置否,“你跟我來。”
宮裁錯愕,亦步亦趨地跟在曹寅身后。曹寅領著她走進萱瑞堂,昏黃的燈光映照在牌位之上,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火氣息。曹寅站在萱瑞堂中央,神情肅穆。他示意宮裁叩拜曹家祖上,宮裁依言上前,長跪于蒲團之上,心中莊重。
曹寅目光看著裊裊的香煙,語氣淡淡,“曹家祖上是包衣出身,歷經數代人的耕耘與努力,才有了今日之成就。日后……你是颙兒的妻子,更是曹家的大奶奶,我有幾點囑咐,望你能牢記于心。”
宮裁心頭一震,背脊挺得更直。
“曹家承襲織造局多年未有差錯,最重要的……就是隱忍。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我不希望看到我曹家人借著前輩苦心掙得的權貴和財富,強出風頭,招搖過市。”
“其次,是忠心。對皇上忠心,哪怕皇上有天大過錯,做臣子的絕不可頂撞。”
“最后,是規矩。織造局生產上用、官用和祭祀用的絲綢布匹,質量必須過關,該有的規矩必須堅守,切不能偷工減料。”
曹寅頓了頓,看向長跪在蒲團前的宮裁,“你足智善謀,只要能將江寧織造府放在首位,盡心輔佐颙兒,我信你二人能將這偌大的家業發揚光大。”
曹寅字字珠璣,宮裁認真聆聽,心中既是感動又是振奮。她將曹寅的話深深記在心中,并當著列祖列宗的面鄭重立誓:“從今以后,我會將江寧織造府視為最重,協助大爺管理織造內外事務,絕不讓任何人侵害半分。”
曹寅認可點頭,“早點回去歇息吧。”
“是。”
宮裁朝曹家列祖列宗又一叩拜,離開萱瑞堂。
屋內只剩下曹寅一人,他出神地看著牌位,許久后,才悵然一嘆,“風雨飄搖……也不知道我給颙兒選的媳婦兒,對是不對。”
從萱瑞堂回來,宮裁心情激越,輾轉難眠。
沒有睡意,宮裁決定回憶記錄這次瘟疫的經過,好給后世留下經驗建議。宮裁伏坐于案前,燈光下,她雙眼炯炯有神,在《江南晴雨錄》中奮筆疾書。
“四十六年,江南大饑,災荒流民避亂城外,以老鼠為食,遂成大疫。人之病死者,不可以數計……”
宮裁詳細記錄此次瘟疫的范圍、傳染源以及病理特征。在《江南晴雨錄》中,她仔細分析了衛秋桐、李鼎及曹颙等人的發病癥狀,記錄了不同治療鼠疫的配方。另外,宮裁在書中特意提名老鼠、狐貍、狼、野貓等野味中,都有可能攜帶傳染病菌。
“叩叩。”
房門被人敲響,宮裁停筆,卻見推門進來的曹颙。
“看你屋里亮著燈,知道你還沒睡。”曹颙笑著解釋,走到宮裁身邊,“在記錄這次疫情始末?”
宮裁點點頭,將《江南晴雨錄》遞到曹颙的手中。
曹颙指了指書上特意標注的野味,“過去倒沒留意這些。”
宮裁一臉認真地對曹颙囑咐,“這事可不容馬虎,江寧織造府每年進貢給皇上和宮中的地方特產,一定要嚴加檢查,杜絕這些野味山珍。在刊刻給百姓的醫書里,也得把這些動物給寫進去,提醒百姓不要進食。”
宮裁小小年紀,見識深遠。曹颙深深被她的才情折服,他將《江南晴雨錄》遞了回去,滿臉喟嘆,“能娶到宮裁這樣的奇女子,是曹颙一生之幸。”
宮裁羞赧,“特意來找我,只為了說這些?”
曹颙失笑搖頭,“陳大人在疫情期間,東奔西走,倡導當地政府和鄉紳捐款,在百姓中贏得一陣好評。如今被皇上派回江蘇,擔任蘇州知府。陳大人上任后,兩江總督和江蘇巡撫命他協助捉拿明朱三太子、一念和尚等叛賊。他有意從我這了解情況,明日會來江寧,你可要同我一起去見見他?”
宮裁眼底一陣驚喜。
她從李鼎口中聽說,陳鵬年為了他父親的案子多有出力,提供了許多有價值的線索。她本還苦惱沒法向陳鵬年當面道謝,卻不想他被皇上從武英殿調了回來,宮裁喜不自勝,點頭答應,“我和你一起去。”
兩人相視一笑,眼底是對彼此化不開的情愫。
與此同時,杭州織造府卻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
“小姐還是什么都不吃?”
孫文成負手來到孫綾的院中,滿臉憂色地問向紅玫。
紅玫點頭,“自從收到江寧織造府寄來的請帖,小姐就再也沒出來過。”
孫文成長嘆一聲,上前敲門。
“綾兒……這天下的青年才俊比比皆是,我們又何必執著于他曹颙一人呢。”
孫文成苦口婆心,但這些話他也不是第一次說,屋內沒有半句回應,孫文成無奈搖了搖頭,就在他準備離開時,房門意外地打了開來。
“小姐!”紅玫看到孫綾,一臉驚喜。
孫綾大病初愈,臉色蒼白。再加上這幾天沒有好好吃飯,顯得更加清瘦。
孫文成看到她愿意出門,也是一喜,他快步迎了上去,“綾兒這是想通了?”
“想通?”因為太久沒有說話,孫綾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喑啞。她自嘲一笑,一臉不甘地回望孫文成,“侄女怎么想得通……明明我跟大爺認識在先,她馬宮裁憑什么后來居上?”
“曹家上下都應許了這樁婚事,她跟曹颙的大婚板上釘釘,你再不甘愿,總不能跑去給他曹颙做妾吧!”
孫綾目光嫉恨,“誰說這樁婚事板上釘釘了。”
孫文成見她執迷不悟,心中又恨又急,“他二人情投意合,織造和夫人也沒有反對,此事沒有轉圜余地。”
“那叔叔就好好看著,這場婚究竟結不結得成。”
孫綾擲地有聲地說完,越過孫文成朝府外走去。
孫文成皺眉,忙沖紅玫喝道:“還愣著干嘛,去跟著小姐,別讓她胡來!”
“是!”
孫文成看著主仆兩人的背影,眼底盡是憂思。
翌日。
曹颙在城中頗有名氣的酒樓設下宴席,招待陳鵬年。一來是為陳鵬年接風洗塵;二來是為商討口罩被劫之事。
陳鵬年喝下宮裁敬來的酒,一飲而盡后滿眼欣慰地看著二人。
“這一路走來不易,我真替兩位開心。”
宮裁與曹颙想到過去種種,不由對視一笑。
陳鵬年放下酒杯,看向曹颙說回正事,“大爺信中透露,懷疑這次口罩被劫另有蹊蹺?”
曹颙正色起來。
“為了貨物的安全,押運的線路只有我們自己知道。相比較明朱三太子,我更懷疑是熟人作案。”說著,曹颙從懷中拿出一封舉報信箋,“這是江西糧道的舉報,瘟疫期間,通過江西糧道捐給江寧和蘇州的大米蔬菜,并沒有捐到災區,而是被人拿到市場去售賣,這手法與劫走口罩的那伙人如出一轍。”
陳鵬年通讀了一遍舉報信,臉色凝重地看著曹颙,“大爺懷疑是有官員借此發國難財?”
曹颙點頭,“瘟疫動搖國之根本,明朝余孽巴不得疫情控制不下來,與出售口罩的既得利益相比,還不如銷毀口罩,讓江南百姓處于水深火熱來得更好。”
“大爺可有懷疑的人?”
“事關重大,我不敢揣測,但兩江總督負責江西糧道,此事他有失職之罪,不如以他為突破口,往下深查?”
陳鵬年深以為然,有了新的方向。
“大人要是有用得到江寧織造府的地方,只管開口。”
陳鵬年笑著抬手,“織造府大喜當前,大爺安心當你的新郎官,我自會……”
“砰砰砰!”
急促的敲門聲打斷陳鵬年的話,一行人錯愕抬頭,曹颙更是沉下了臉色。
手下皆知他今日招待陳鵬年,倘若不是要緊的事,絕不會貿然打斷,“進。”曹颙沉聲應道。
小廝如臨大敵的推門而入,臉色慘白,“大爺……有人舉報蘇州織造私自嫁女,蘇州知縣申斥李織造,讓他即刻叫停你們的婚事。”
屋內眾人震驚,即便曹颙也亂了心神。
大清有律,年滿十三歲到十七歲之間的八旗女子,包括滿、蒙與漢八旗官員、軍士及閑散壯丁的女兒,必須參與宮廷選秀。秀女必須強制參加選秀,若從未參加過選秀直到十七歲,或初選后久久不復選,則終身不得婚嫁。若不參加選秀而自行婚嫁,會受到朝廷的懲罰,輕則申斥,重則流放。
宮裁年滿十七,雖然過去不是旗人,但如今登記在李煦的家族戶簿。李煦作為正白旗蔭生,他的義女必須參加內務府選秀。
陳鵬年看著兩人,“如果宮裁姑娘現在和李織造斷絕關系……”
小廝搖頭,“來不及了。蘇州知縣已經把姑娘的名字上報,老爺說……這一趟選秀,宮裁姑娘是非去不可了。”
宮裁滿眼復雜地看著曹颙。她嫁給曹颙,是嫁給了愛情。但偏生在這個時代,愛情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別怕。”曹颙穩住心神,緊緊握住宮裁的手,“先回府從長計議。”
說著,曹颙看向陳鵬年,“陳大人,我們……”
“追查不急于一時,兩位先處理要緊事。”
曹颙感激點頭,拉著宮裁回了江寧織造府。
馬車內,曹颙一臉凝重,宮裁心中同樣忐忑,但見他如此,心中也是心疼。宮裁怕他背負太多的壓力,牽住了他的手,“只是參與選秀罷了,就算真避免不了,也總歸能想到落選的辦法。”
“一入宮門深似海,織造府鞭長莫及,我怕……護不住你。”
“南巡時,我們在皇上面前表明過彼此的心意,皇上圣明,不會為難我的。”她說著,滿臉真摯地看著曹颙,“我認定了大爺,這輩子只會跟大爺在一起。”
曹颙心中動容,回握住宮裁時,眼底含情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