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陵,高昌城下。
時近初冬,贛南丘陵間已透出寒意。
劉琦萬余大軍圍城已近半月,旌旗如林,營壘連綿數里,將高昌城圍得水泄不通。
中軍大帳內,炭火畢剝。
劉琦與龐統、魏延、黃忠等人圍坐圖前,氣氛卻無半分焦躁。
“主公,”
龐統輕撫下顎稀疏胡須,然后輕點圖上高昌城墻:
“孫輔退守此城后,將廬陵郡內所能搜羅的郡兵、鄉勇乃至歸附的山越宗帥部曲盡數填入城中,兵力約在五千之數。”
“隨后又強征民夫加固城墻,積儲糧草,顯是欲作長久困守之態。”
魏延冷哼一聲:“困獸之斗耳!孫輔此人,某早有耳聞,其人志大才疏,慣會虛張聲勢。”
“而今太史慈已遁,孫權龜縮丹陽,他獨守孤城,外無援兵,內乏戰心,破之易如反掌!”
黃忠撫須沉吟:“然高昌城雖非堅城,卻背靠贛水支流,三面丘陵環繞,強攻難免傷亡。且孫輔自知降亦難逃罪責,必作困獸之斗。是以主公當以計取,輔以威壓。”
劉琦微微頷首,他記得歷史上的孫輔最后會擔心孫權無力保守江東,便遣使與曹操暗中來往,因此此人性情外強中干,絕非死節之士。
而如今形勢比歷史更甚,其兄孫賁已降,太史慈敗走,孫權自顧不暇,孫輔所謂負隅頑抗,恐怕更多是惶恐之下不知所措的僵持。
“士元,”劉琦看向龐統,“流言已散入城中否?”
龐統微微一笑:“統已命細作混入逃難百姓之中,將孫賁府君在南昌受主公禮遇、仍領豫章太守虛銜、家眷安然等消息廣為散布。”
“更言……”龐統頓了頓,“更言吳侯孫權在丹陽縱情酒色,已無意西顧。城中守軍聞之,心中必生異心。”
“好。”劉琦起身,走到帳邊望向遠處高昌城墻,眉宇間卻凝著一層薄慮,“然僅憑攻心,尚不足速決。”
劉琦靜立了片刻,帳內只有炭火畢剝的輕響。
龐統、魏延等人候在一旁,雖未詢問緣由,卻也略感不解——高昌已如甕中之鱉,只需圍困一些時日便可不攻自破,為何要徒增傷亡速決?
孫權……
劉琦的手指無意識地輕敲著劍柄。
歷史上的孫權,可是在赤壁扛住了曹操,在夷陵一把火燒了劉備,穩坐江東數十載的人物。
合肥之戰怒送十萬人頭,也能屢敗屢戰,最終鼎足三分。
這樣的人,會因為江夏一敗,就徹底沉淪,縱情聲色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劉琦回想起細作報來的那些描述:攜美游獵,醉臥府邸,揮金如土……畫面越是鮮活,劉琦心中的違和感便越是強烈。
太刻意了,刻意得過分了。
如今江東根基尚在,丹陽兵源未失,江東孫氏宗親吳景、徐琨等將仍在——孫權若真如此不堪,這些人豈會坐視?
所以這頹唐之態,是故意做給外人看的。
而若真是故作頹態,想必其下必藏鋒刃。
可孫權這頹態之下,藏著什么鋒刃?劉琦也想不出來——近日情報中并未顯示江東有大規模異動。
彭澤防線由甘寧、蘇飛經營得鐵桶一般,徐庶在廬江的烽燧體系也未見異常。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但正是這種正常,配合孫權那過于反常的表演,讓劉琦心底升起一種隱約的不安。
“主公?”龐統見劉琦沉吟良久,輕聲喚道。
劉琦回過神,眼中那層深思被銳意取代。
劉琦無法向龐統解釋那源于后世的認知,但主帥的直覺與決斷,本就無需事事言明。
劉琦轉回身,目光銳利:“傳令,明日拂曉,將江夏所制‘回回炮’盡數推至城前!”
“我要炮擊五日,不!炮擊三日炮擊之后,若孫輔不降,便整軍強攻!”
說完,劉琦看向北邊,無論這孫權葫蘆賣的什么藥,只要大軍回師南昌,他孫權也撅不起什么風浪!
“回回炮”乃劉琦據后世記憶,于江夏時便命工匠秘密研制的配重式投石機。
其力較傳統人力拽索投石機強逾數倍,射程更遠,精度亦高。
江夏之戰時曾小試牛刀,摧枯拉朽般轟塌夏口城墻,逼的孫權冒險夜襲自己,最終反被自己將計就計破敵。
是以,此番東征,劉琦便特意將二十架拆解運載,正是為攻堅城而備。
而龐統在聽完劉琦那略顯焦急的軍令后,眼中掠過一絲思索。
龐統雖精于謀算,但卻也覺得孫權頹廢的情報合情合理。
接連大敗,心志受挫,在安全的后方放縱逃避,是許多敗軍之主的常態。
而主公的焦慮,似乎有些過度了。
龐統雖說心中如此想著,但他并未出言反駁。
身為頂級謀士,龐統深知有時候主帥那種難以言喻的預感直覺,往往比純粹的情報分析更接近真相。
況且,速破高昌平定廬陵郡本就是既定之策,提前一些,并無壞處。
“統,遵命。”龐統拱手,“便按主公之意,以雷霆之勢,速下此城。”
魏延、黃忠等將雖不解主公為何突然如此急切,但見其神色凝重,也知必有深慮,俱是肅然抱拳:“末將領命!”
而次日拂曉,晨霧未散。
高昌城頭,守軍忽然發現城外荊州軍陣前,數十架龐然巨物正在組裝。
那些以巨木為骨架、尾端懸著碩大石筐的怪械,在陽光下投下猙獰黑影。
“那……那是何物?”城墻上的一名郡兵什長顫聲問道。
身旁老兵面色慘白:“莫、莫非是傳聞中江夏的那種‘天雷炮’?聽說一炮能轟塌樓櫓,血肉橫飛……”
一時間恐慌如瘟疫般在城頭蔓延。
城守府中,孫輔一夜未眠,眼布血絲。
他剛得探報,稱劉琦軍中正在組裝某種巨型攻城器械,心中已感不安。
得報后,孫輔立刻親登城樓,望見那二十架逐漸成形的回回炮,再聞周圍士卒驚惶議論,冷汗涔涔而下。
“府君!”一名江東將校急步上前,“敵軍揚言,若三日不降,待城破之時.....便要屠城!”
“屠城?”孫輔渾身一顫,強作鎮定,“此乃攻心之計!劉琦自詡仁義,安敢行此暴行?況且.....”
孫輔話未說完,城外忽然鼓聲大作。
荊州軍陣中,劉琦金甲白馬,在魏延、黃忠及一眾親衛簇擁下,緩緩馳至一箭之地外。
劉琦勒馬,朗聲朝城上喊道:“孫仲異將軍何在?豫章劉伯瑜,請將軍答話!”
聞言城頭一陣騷動。片刻后,孫輔出現在垛口后,甲胄俱全,卻掩不住面色憔悴:“劉使君!你侵我州郡,圍我城池,還有何話可說?”
劉琦聲音清朗,傳遍城上城下:“孫將軍,今大勢已明。吳侯孫權敗退丹陽,縱酒廢政,太史子義孤軍遠遁,生死未卜,豫章孫伯陽將軍審時度勢,已歸順朝廷,仍領太守之位,家眷安然,富貴不失。”
劉琦頓了頓,抬手指向身后巍然聳立的回回炮陣:“此炮名‘回回’,江夏之戰時,曾一發便擊碎堅青磚石墻頭,隨后磚石崩飛之勢三日未歇,硬生生炸出丈許寬的缺口。”
“今我特攜二十架至此,而高昌城墻,可能擋其三日乎?”
城頭一片死寂,唯有旌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守軍士卒望著那些龐然巨物,面露惶恐。
見此劉琦也不再多言,將手中令旗向前一揮。
“放!”
令下炮鳴。
二十架回回炮的配重箱同時墜落,巨大的木臂猛然揚起,二十枚近百斤的渾圓石彈騰空而起,巨石劃破空氣的尖嘯聲連成一片,隨后如同隕星般朝著高昌城墻傾瀉而下。
下一秒,高昌城墻上的士卒只感覺一陣地動山搖。
轟轟轟轟——!
連綿不絕的巨響炸開,整段城墻都在劇烈顫抖。
石彈或正中墻垣,夯土與磚石在恐怖的力量下瞬間崩解,煙塵混合著碎屑沖天而起,或越過城垛砸入城內,傳來屋舍坍塌的悶響與隱約慘叫。
一枚石彈甚至精準命中城門樓角,木石結構的角樓如同被巨人之手狠狠拍中,攔腰折斷,轟然垮塌!
煙塵彌漫,遮蔽了小半段城墻,待塵埃稍落,只見被集中轟擊的那段墻面上,已出現數處觸目驚心的龜裂與凹陷,一段女墻徹底消失,露出后面面色如土、瑟瑟發抖的守軍。
一輪齊射,威力竟至于斯!
城下荊州軍陣中爆發出震天喝彩,士氣如虹。
而城頭上,短暫的死寂后,恐慌如同瘟疫般炸開。有士卒丟下兵器,抱頭蹲伏;有軍官嘶聲喊叫,卻壓不住四處響起的驚呼與哭嚎。
孫輔被親衛拼命按在垛口下方,方才一枚石彈就擦著他頭頂飛過,擊碎了身后的旗桿。
他癱坐在冰冷的地磚上,滿臉灰土,耳中嗡嗡作響,只看得見周圍部將們慘白的臉和一張張急速開合、卻聽不見聲音的嘴。
江夏戰報中的回回炮……竟恐怖如斯!
兄長信中曾提過只言片語,只道此物威力奇大,摧樓破船……可、可這哪里是奇大?這分明是……天崩地裂!
孫輔所有的僥幸,所有的故作強硬,在這一輪毀天滅地的轟擊下,徹底粉碎。
而這時城下劉琦繼續道:“我奉天子詔,討逆安民。孫將軍若開城歸順,我保你性命無憂,且可效仿令兄,得享天倫。若執迷不悟……”
劉琦聲音轉厲,“待炮石破城,刀兵相加,屆時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孫國儀(孫輔),我只給你一個時辰思量。一個時辰后,若不見白旗,便請觀我炮石之威!”
說罷,劉琦撥馬回陣。留下城頭一片死寂。
孫輔僵立垛后,手指死死摳著破裂墻磚。
劉琦的話句句敲在他心上:兄長已降且受禮遇、孫權頹廢、太史慈敗走、眼前這恐怖器械……更重要的是,城中糧草已支撐不過半月,軍心早已浮動。
“府君……”身旁一名將校低聲欲言。
“閉嘴!”孫輔低吼,但卻掩不住聲音顫抖。
孫輔環視左右,見守城士卒個個面如土色,眼中盡是恐懼,心中最后一點頑抗之念,如冰雪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