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呂蒙趁熱打鐵,語速加快。
“便是我等主動造謠,然此番矛頭,須直指甘寧本人!”
“主公可遣得力細作,廣布流言于豫章、荊州市井之間,言甘寧恃功而驕,蔑視魏延、黃忠等同僚,更言其暗懷異心,欲擁兵自重,借鎮(zhèn)守彭澤之便割據(jù)地方——近來正大肆招攬亡命之徒、擴充部曲,其營中私兵數(shù)目已遠超規(guī)制。”
“此外,再傳其縱容部曲于彭澤、柴桑強買強賣,侵擾地方,與新附官吏屢生沖突;又截留商旅供奉,中飽私囊,營中奢靡無度,早已僭越軍規(guī)......”
接著呂蒙話鋒一轉(zhuǎn),補充道,“甘寧此人素來狂傲,心中自傲得緊,昔日本是水賊出身,能登此高位,全賴劉琦禮賢下士、破格招攬。”
“如今我等這般污蔑甘寧有割據(jù)之心,甘寧定然忍受不了,必會親自前往劉琦面前自證清白。”
呂蒙拳頭微微握緊,仿佛已看到計成之景:“而一旦甘寧離開彭澤,主將易位,號令難一,軍心浮動。”
“再兼其上下因流言而生的猜疑怨懟.....那便是主公死士,乘著江霧,直搗其虛的最佳時機!此乃‘以讒言離間,行調(diào)虎離山’!”
呂蒙說完書房內(nèi)死寂。
孫權(quán)沉默地聽著,示弱自污,散布謠言,調(diào)虎離山....每一步都透著陰險與不擇手段。
這與他少年時仰望的父兄那種馳騁疆場、堂堂正正的武勛之道,背道而馳。
然而,案頭那冰冷的敗報,殿外那沉凝的危機,以及呂蒙描繪的那唯一可能撕開的裂縫.....都在逼迫孫權(quán)做出選擇。
良久,孫權(quán)緩緩站起,走到呂蒙面前,碧眼直視著這位年輕的將領(lǐng),眼中最后一絲屬于孫仲謀的猶豫掙扎,徹底湮滅,只剩下屬于吳侯的、為求存續(xù)不惜一切的狠厲。
“便依此計。”
“孤這昏聵之名,由你支取。所需錢財、人手、關(guān)節(jié),盡數(shù)予你。子明,”
孫權(quán)抬手,重重按在呂蒙肩頭,“孤,不問過程,只要那彭澤水寨,起火的消息。”
呂蒙肩頭一沉,單膝跪地,抱拳鄭重道:“蒙,領(lǐng)命!”
計策既定,丹陽的變化悄然發(fā)生。
首先是孫權(quán),不再每日升堂議事,郡府政務(wù)多交由吳景、徐琨處置。
本人則時常醉醺醺地于書房召見近侍,對著各地送來的、尤其是報告劉琦軍進展的文書暴怒摔砸,繼而借酒澆愁。
接著,便有郡府負責(zé)采買的官吏,愁眉苦臉又暗含得意地出現(xiàn)在宛陵最大的醉仙樓,一擲千金,訂下往后十日的頂級宴席,并要求每日不同花樣,山珍海味、美酒佳釀,務(wù)必精益求精。
醉仙樓掌柜先是大喜,繼而面對那迅速累積、已達數(shù)百金的賒賬單,又開始當(dāng)著其他酒客的面抱怨:“吳侯府上用度,小店自是榮幸之至,只是這賬目……唉!”
旁人便笑:“王掌柜,吳侯還能少了你的?這吳侯府上,日后怕是要仰仗你醉仙樓供奉了!”
聞言掌柜便捻須苦笑,但眼中得色卻難以掩飾。
隨后孫權(quán)似乎不再滿足于府中飲宴,開始頻繁“出獵”。
而每次皆旌旗儀仗俱全,扈從如云,更引人注目的是隊伍中那數(shù)十輛香車,里面乘坐著從府中乃至城內(nèi)樂坊召來的絕色女子,鶯聲燕語,環(huán)佩叮當(dāng)。
狩獵地點多在城郊山林,但往往獵獲寥寥,歸程時卻是鼓樂喧天,美女與甲士同列,招搖過市。
有老者于道旁搖頭嘆息,亦有浮浪子弟艷羨張望,更有潛藏人群中的各色眼線,飛快地將孫權(quán)意志消沉,只知縱情犬馬女色的細節(jié)記錄傳遞。
而孫權(quán)這因接連慘敗而心志崩潰、頹廢墮落的形象,很快通過不同渠道,擺在了駐守在彭澤水師主將甘寧的案頭。
細作傳來的描述頗為詳盡:孫權(quán)如何閉門酗酒,如何為口腹之欲揮霍千金,如何攜美游獵、荒嬉無度。
甘寧細細看完,將帛書隨手擲于地上,嗤笑出聲,聲中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我道那碧眼小兒是何等人物,原來不過是個承父兄余蔭的紈绔!父兄何等英雄,輪到這碧眼兒,連吃幾場大敗便原形畢露,成了只知醉生夢死的豚犬!哈哈,真是笑話!”
在甘寧這等自幼混跡江湖、刀頭舔血、全憑一身膽略和本事搏出位的悍將看來,孫權(quán)此種表現(xiàn),正是膏粱子弟受挫后典型的不堪丑態(tài),連與他甘興霸相提并論的資格都沒有。
而副將蘇飛也在艙內(nèi),聞言眉頭微蹙,提醒道:“將軍,孫權(quán)雖連遭敗績,然呂蒙、徐琨、朱然等輩尚在,丹陽、吳郡根基猶存,不可全信其已頹廢。或許……”
蘇飛江夏都督駐地在江夏西陵,劉琦東征后特調(diào)其為甘寧副手,主持彭澤陸上城防。
“或許什么?”甘寧打斷蘇飛,拿起案上酒囊豪飲一口,抹了抹嘴。
“呂蒙?一個靠著機敏上位的小子,徐琨?孫家外戚,朱然?乳臭未干。還有那個在牛渚盯著咱們的孫瑜孫仲異,不過是憑宗室身份上來罷了!”
“皆乃藉藉無名、或倚仗姻親關(guān)系之輩,何足道哉?”
甘寧說著站起身,走到船舷邊,望著江面上己方林立的戰(zhàn)船,意氣風(fēng)發(fā),“如今主公在豫章、廬陵勢如破竹,孫權(quán)膽氣已喪,用這些人物,不過是茍延殘喘!我觀江東,已無人矣!”
蘇飛雖然心中仍覺不安,但見甘寧如此,也不便再深勸。
而或許是因?qū)χ湃站茫只蛟S是北岸傳來的孫權(quán)頹廢的消息太過生動,許多將士面上雖無異常,但那股臨戰(zhàn)前的銳氣與警惕,正以不易察覺的速度慢慢消磨。
巡江查船,依舊按時按點,依舊登船查驗,但那份最初的如臨大敵、細致入微的勁頭,似乎淡了些許,多了幾分按部就班的敷衍。
甚至有幾名低階軍侯私下飲酒時,也曾笑言:“東吳之主都已那般模樣,咱們還需日日繃著弦么?這江風(fēng)凜冽,不如多飲幾杯暖暖身子。”
而甘寧自己,潛意識里亦覺孫權(quán)不過如此心中壓力大減。
往日剛拿必每日清晨親率快船巡視水寨周邊,檢視各艦狀況,操練士卒。
如今,這般親力親為的次數(shù)漸漸少了,許多日常防務(wù)直接交代給各隊軍侯,自己則常在主艦艙內(nèi),與蘇飛等人對著地圖,飲酒談?wù)搫㈢谀暇€廬陵的戰(zhàn)事進展,語氣輕松,仿佛孫權(quán)之輩已不足慮。
這日,一名負責(zé)巡江的軍侯前來請示明日排班細節(jié),甘寧聽罷,大手一揮,語氣依舊是慣常的悍烈,內(nèi)容卻已是例行公事:
“照舊例即可!章程定下,便一絲不得松懈!告訴弟兄們,巡江時都給某打起精神,再有怠慢疏忽者,莫怪某軍法無情!”軍侯凜然應(yīng)諾退下。
甘寧轉(zhuǎn)向蘇飛,舉起酒囊笑道:“蘇兄,你看,有你這等宿將鎮(zhèn)守彭澤堅城,某率兒郎們鎖住大江,任他孫權(quán)是真頹還是假廢,又能奈我何?”
“來來,再飲!且看主公何時攻破高昌,生擒孫輔!”
“屆時,便是我等水師東進,會獵丹陽之時!某定要生擒那碧眼小兒,問問他,這酒色滋味,可比得上這長江風(fēng)浪!”
而此刻的劉琦,在驅(qū)逐太史慈后,便令趙云鎮(zhèn)守海昏,監(jiān)視北方并防備可能從海陽方向來的太史慈殘部,隨后自與魏延、黃忠、龐統(tǒng)等率萬余精銳,馬不停蹄,揮師南下。
此前王朗、徐盛已擊敗孫輔,將其圍困于巴丘城內(nèi)。
而孫輔聞太史慈敗走,知外援已絕,便棄守巴丘,連夜南逃回廬陵郡治高昌(今吉安以南),企圖集結(jié)全部郡兵,并動員當(dāng)?shù)厣皆阶趲洠瑴?zhǔn)備負隅頑抗。
劉琦用兵,向來追求速決,不使敵有喘息之機。
于是劉琦在安頓好后方防線后,便揮軍沿贛水急進,連破陽城、石陽、東昌三處孫輔設(shè)置的營壘,兵鋒銳不可當(dāng),直抵高昌城下,將剛剛搜羅起約五千殘兵敗將的孫輔,死死圍困在城中。
然而,就在劉琦專注于調(diào)度兵馬、打造攻城器械、派人招撫周邊山越、準(zhǔn)備對高昌發(fā)起最后總攻的忙碌時刻,龐統(tǒng)卻帶著幾分凝重,將幾份來自后方豫章的帛書,呈到了劉琦的面前。
“主公,”
龐統(tǒng)的聲音雖然平靜,但眼神中透著鄭重,“近日,豫章北部數(shù)縣、乃至江夏、南郡部分市井間,流傳一些關(guān)于興霸將軍的言論,其辭頗為險惡,傳播甚廣,恐非偶然。”
劉琦從一堆軍務(wù)文書中抬起頭,接過那幾卷細帛,迅速展開瀏覽。
起初劉琦是眉頭微蹙,越看面色越是沉郁,看到最后,已是面罩寒霜。
帛書中言之鑿鑿:有丹陽渡江士人親耳聽聞,甘寧于彭澤水寨宴飲時,酒酣耳熱,傲然道:
“陸上爭雄,陷陣破敵,某或不如魏文長、黃漢升;然這千里大江之上,某橫棹之處,誰堪爭鋒?使君欲定江東,亦須仰仗某之水師三分!”
又有往來彭澤、柴桑販貨之商賈聯(lián)名訴苦,言甘寧麾下錦帆舊部,常以協(xié)防稽查為名,強行低價收購漁獲、柴薪、蔬果,稍有不從,便百般刁難,扣船盤查,耽擱行程,致使血本無歸。
告至地方新設(shè)官署,官吏往往畏懼甘寧威名,只作調(diào)解,不了了之。
更有甚者,密告甘寧截留部分商旅自愿孝敬的財貨,以充“私用”,其水師大營日常用度豪奢,遠超規(guī)制,堪比公侯。
“荒唐!荒謬至極!”劉琦將帛書重重拍在案上,面現(xiàn)怒容,眼中盡是難以置信與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