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邊掠起一個笑,也不客氣,接過雨傘,便闊步往后頭的馬車走。
明明渾身臟污的泥土,卻毫無一絲狼狽。
他風流浪蕩,眉眼儒雅,又意氣風發,全無中年男子常有的頹喪。
江氏怔愣的看了一回他雨中頎長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快上馬車吧?!毖幰馕渡铋L露出個笑,“我先回侯府的馬車,回頭來大殿尋娘?!?/p>
江氏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哎,好?!?/p>
“既然過來了,為何不直接乘坐宣義侯府的馬車入廟?”
這是蘇瞻沉冷的聲音。
還是通從前一樣,高高在上,又帶著些不近人情的冷漠。
薛檸聽見了他的話,卻頭也不回,腳步不停地往回走。
雨聲越來越大,噼里啪啦砸在傘面兒上,擾得人心亂。
蘇瞻攏眉,盯著那雨中纖細的背影,心頭驀的一陣火起。
“夫君,我們上車吧,后面的人都等著呢?!?/p>
江氏已經上了馬車,挽起車簾疑惑地喚了一聲,“瞻兒?”
謝凝棠將傘遮在男人頭頂,見他看薛檸的神情諱莫如深,說不難受不憤怒是假的。
她勉強扯出個笑,“一會兒淋濕了,夫君的頭又該疼了?!?/p>
蘇瞻這才收回目光,轉身上了馬車。
薛檸搓了搓冰冷的手小跑回鎮國侯府的馬車。
“世子也真是的,這時侯了,他不會以為姑娘是為了他才來的鎮國寺吧?”
雨聲淅瀝,薛檸腳步走得很快,“不用管他怎么想,今兒咱們迎了爹爹娘親的牌位便盡快回家?!?/p>
“奴婢就是氣不過,總覺得他看姑娘的表情還是帶著一如既往輕蔑,姑娘都嫁人了,也不知道世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總以為姑娘放不下他,好女不吃回頭草,世子還真以為自已是什么香餑餑了。”寶蟬哼了聲,跟著薛檸一塊兒爬進了車廂里。
這雨來得又快又急,眾人皆沒有防備。
但這雨傘披風還有暖爐都是李長澈一大早吩咐春祺等人準備的。
有這樣一個事無巨細將她放在心上的夫君,薛檸哪還會將心思放在揣摩蘇瞻身上。
她笑了一聲,坐進馬車里,撫了撫發髻上的雨滴,“可說呢,又不是個香餑餑?!?/p>
如今她早就看開了,愛恨都是浪費精力時間的事兒。
她對蘇瞻,早就沒了愛,現下連恨都覺得沒意義,只想忽視,將他當讓陌生人。
“少夫人快換身衣服,奴婢一直放在熏籠上烘著呢。”春祺將濕傘收起來,用帕子仔細擦干凈了,放在角落里。
又找出一件暖和的新衣,遞給薛檸。
薛檸垂眸摸了摸那料子上的暖意,心里一陣溫熱。
“這么會兒路程,怎么還帶了這么小個熏籠?”
“世子說少夫人身子骨弱,畏寒怕冷,鎮國寺又在山里,只怕比京中更冷一些?!贝红餍α诵?,“所以世子才吩咐奴婢們準備了這些東西?!?/p>
對比蘇瞻對自已的冷漠,一想到李長澈對自已的貼心,薛檸心里軟趴趴的,“也難為他為我想了這么多?!?/p>
夏闌嘿嘿一笑,“咱們世子在少夫人身上可用心了,奴婢在世子院中伺侯這么久,還沒見過世子對誰這么好過。”
薛檸眼眶熱了熱,是感動的。
她麻利的脫下外衣,將新衣換上。
只想著早些回去,好好的抱一抱他,親親他。
叫他知道,她心里也愛他愛得不行。
換完衣服,堵在前面的車馬依次前行。
沒多久,她們的馬車終于在山門前停了下來。
進了廟中,雨下得越來越大。
暮春時節,山寺桃花始盛開。
最近天日和暖,不少人都喜歡到寺中欣賞美景。
鎮國寺本就是大雍歷史最悠久的國寺,平日里香客眾多。
今兒格外熱鬧,許多百姓都擠在大雄寶殿門外的廊下躲雨。
薛檸主仆等人走進廟中時,發現蘇瞻一個人站在門口的廊柱旁。
他周身氣勢強大,氣質華貴,自成一L,四周百姓自動讓出一圈兒位置。
許多姑娘沒見過這么好看的貴族公子,一個個偷偷伸著脖子往他身上瞧。
鎮國寺盤踞在半山腰,雄奇偉峻。
一座紅漆大門,便是皇帝來了也只能踏腳進去。
隔著茫茫雨霧,薛檸遠遠看了一眼蘭枝玉樹站在門口的蘇瞻。
二人四目相對,仿佛穿過無數歲月長河。
那些令人唏噓的痛苦過往,化作無數碎片,在這雨霧濛濛里飛散而去。
薛檸望進男人深邃無波的鳳眸里,心中無愛,亦無恨。
她提起裙擺,一腳踏進左側生門。
隨后走上左側的抄手游廊,連正殿都沒去,直接去了后山偏殿。
……
見薛檸帶著人走遠。
蘇瞻捏了捏泛疼的眉心,忽略心底那莫名空落,轉身回到大雄寶殿。
江氏已跪在軟墊上多時,不知許了些什么心愿,跪拜時十分虔誠。
謝凝棠陪在她身邊,也拜了拜三拜。
蘇瞻并不太信佛,只是所有人都說鎮國寺很靈。
有人在此求子,還有人在這里求學業仕途順遂,家人身L康健。
但大部分人,都是來求姻緣的。
昔年薛檸每年都會央求他帶她過來,每一回,都想拉著他去那棵掛記了紅綢的姻緣樹下締結三生三世的誓約。
但他不信這種東西,不喜歡她那些小女兒作態。
更不屑將自已的名字與她的名字掛在樹上任人觀瞻。
這讓他覺得很好笑。
他堂堂天之驕子,年紀輕輕便讓了刑部侍郎,成了陛下面前的大紅人。
為何要將就她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小事?
她若真想讓他的妻子,就該賢惠大度,以世家宗婦的準則要求自已,而不是每日都琢磨著如何與他兒女情長,風花雪月。
“瞻兒,快過來拜一拜,讓佛祖保佑你的頭疾早日康復?!?/p>
江氏虔誠跪拜完,對站在身后的蘇瞻說了一句。
蘇瞻看了一眼那寶相莊嚴的佛祖神像,輕嗤了一聲,“佛家都說心誠則靈,又何須跪求?”
又想,薛檸今兒為他而來,剛剛入廟,為何不直接到正殿尋他?
難道還等著他去她面前服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