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與陸大人有關系么?”哪里有這般直白問女子這種問題的?
“我也是為沈夫人著想,”陸淵眼尾狹長微垂,在光線陰暗的馬車內發黑發沉,仿佛纏了什么千絲萬縷的東西,掙不開,躲不掉,“畢竟大夫早就說過你身子不好,需要調養,若是現在就懷孕,恐怕對母體有損。”
說完他又挑了挑眉,“沈大人不會這般不知輕重,現在就急著讓你替她開枝散葉吧?”
姜梔臉頰有些發熱發燙,還好在車廂內看不出來。
“這個無需陸大人操心,我們暫時還沒有這種打算。”
她低著頭,沒有看到自己說完這句話時,陸淵臉上明顯松了口氣的表情。
若沒有后嗣,那事情會好辦許多。
他又道:“即使不打算有孕,那避子湯也不是什么好物,喝多了日后恐怕不易受孕。”
姜梔根本不想與他討論這些,只含糊應下。
陸淵卻明顯不想結束這個話題,“昔日辦案時,本官曾偶然取得一張避子藥方,對女子身體幾無損傷,若沈夫人有需要,可無償贈予你。”
“不必了,暫且還不需要。”
陸淵還欲說什么,卻見姜梔掀起車窗簾子往外喚了聲,“夫子!”
她認出是沈府的馬車,便再也不管陸淵,彎腰出去。
沈辭安聽到她的聲音便下了馬車,過來扶著她的手和腰,“抱歉,有些事情耽擱出來得晚了些,冷么?”
見姜梔沒有披著自己那件大氅,他便將她的手攏在自己掌心給她取暖。
姜梔搖搖頭,“不冷。”
“好,那我們回府。”
沈辭安從車窗外看到陸淵,對著他微微頷首,“多謝陸大人送內子,告辭。”
陸淵冷哼一聲,放下了簾子。
卻還是能聽到姜梔軟糯的聲音遠遠從外面傳進來。
“夫子,我想吃蜜香居的杏仁酪了。”
“好,我們這便去買。”
“我還想吃梅花酥,桂花糖糕,還有透花糍。”
沈辭安無奈,“買可以,但不許多吃,不然又該積食吃不下晚膳了。”
“我又不是三歲小娃娃……”
兩人聲音漸行漸遠,很快便聽不見了。
漆黑的車廂內落針可聞。
陸淵面上依舊波瀾不驚,透著克制的冷和疏離,但放在膝蓋上的手卻握成了拳,指節泛著白。
他突兀地冷笑一聲,眼眸深處卷上戾氣。
*
沒多久,便是宮中舉辦的冬至宴。
沈辭安圣眷正濃,又剛新婚燕爾,帶著姜梔一同進宮赴宴。
宣昭帝賜宴的地方在紫宸殿,而女眷們則在一旁的偏殿,中間只用一道屏風隔開。
既分男女之別符合禮儀,又能聽到兩方說話。
身為禮部尚書的姜正庭向宣昭帝敬獻“冬至賀表”,稱頌功德后,便有內侍太監傳旨賜宴,宴會正式開始。
姜梔入席之時就見到了位于末位的姜蕓淺,卻見她臉色慘白,眼下青黑一片,昔日的趾高氣揚蕩然無存,整個人像是驚弓之鳥,一點風吹草動就能讓她慌亂失措。
也不知在蕭玄佑那遭受了如何對待。
不過姜梔也沒多少心情去關注她。
她又看向居于上首的皇后娘娘。
皇后臉上也隱有病色,用脂粉勉強壓蓋住,再加上繁復華麗的冠冕,不仔細看發現不了。
但姜梔聽陸淵提過,皇后娘娘在她和沈辭安成婚那日突發心悸之癥,所有太醫輪番看診,蕭玄佑更是丟下所有事,日日守在皇后身邊侍疾。
這幾日皇后的病癥才有所好轉。
此事被瞞得密不透風,消息并未傳出宮外。
雖然知道自己這么想不好,可得知皇后生病的時候,她還是松了口氣。
蕭玄佑忙著侍疾,就不會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如今她已經嫁做人婦,蕭玄佑再怎么瘋,也不至于強要一個有夫之婦。
姜梔隨著眾人給皇后敬完酒,沒過多久皇后便稱身子不適先退下了。
宣昭帝也在宸貴妃的陪同下離開,讓眾人隨意些不要拘束。
這場宴會才終于徹底熱鬧起來。
同僚們互相敬酒,這邊官眷們更是忙著聊天社交。
姜梔隔著屏風,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沈大人,本世子沒來得及恭賀你新婚,這杯酒我敬你。”
是謝祁的聲音。
面對他冠冕堂皇的話,沈辭安自然不好推辭,拿起桌上酒杯一飲而盡。
隨后蕭允珩的聲音也跟著傳來,“沈大人抱得美人歸,實在令人欣羨不已,本世子也敬你。”
和陸淵猜測的一樣,即使宣昭帝知道了毒害李今顏的幕后之人就是蕭允珩,他也并未下旨降罪。
只將他傳召入宮怒斥了一頓,此事便這么過去了。
宣昭帝甚至還讓陸淵隨便找了個替死鬼結案,此后都不得再提起此案。
姜梔只覺得齒冷。
沈辭安又喝了一杯。
緊接著在場的陸淵笑了一聲,捏著酒杯來到沈辭安面前,“當初在泗州本官與沈大人合作愉快,本官也敬你。”
沈辭安酒量只能算一般,被接敬了幾杯下肚,清冷如玉的臉上頓時浮起一層緋紅。
而此刻宣昭帝離席后,坐在最上首的蕭玄佑也舉起酒杯,臉上帶著未達眼底的笑,“來,今日大家一同敬沈大人。”
底下的百官頓時跟著一同敬酒。
沈辭安眉頭緊皺。
雖然宴會上同僚之間互相敬酒,喝得醉醺醺回府都屬常事。
但如今他有大小姐,他不想讓自己滿身酒氣地在她身邊。
于是喝了蕭玄佑敬的最后一杯后,便垂手,面對其余人上來敬酒,都是一副歉意的模樣。
“實在抱歉,家中夫人不喜聞酒味,若喝醉了回家,恐惹她不喜,今夜怕是只能被趕去書房了。”
“哈哈,沒想到這般清高的沈大人,竟然也懼內。”
“此話不妥,應該說沈大人新婚燕爾,與尊夫人感情甚篤,琴瑟和鳴才對!”
席上一片哄笑之聲。
唯有幾人臉色難看,不約而同地拿起酒杯灌自己。
蕭玄佑挑眉敲了敲桌案,旁邊內侍頓時會意,舉著酒壺來到沈辭安面前。
“沈大人,奴才替您滿上。”
沈辭安修長如玉的手蓋住杯口,聲音一如既往清冷,“下官酒量淺,還請太子殿下恕罪。”
“沈大人就莫要推辭了……”內侍一邊勸一邊給他倒酒。
卻聽“啊”一聲輕呼,兩人推拒間,內侍手中的半壺酒都灑在了沈辭安的身上。
“怎么當的差事?”蕭玄佑冷叱,“還不快帶沈大人下去更衣?”
沈辭安忍不住看了蕭玄佑一眼。
卻見他端坐在上首,鳳眸微垂,一張冷峻側臉浸在晃動的燭火間,看不清他此刻眼底的情緒。
沈辭安這邊發生的事,姜梔也都聽在了耳中。
只是令她不安的是,隨著沈辭安被內侍帶下去更衣后,她這邊居于末位的姜蕓淺,竟也起身離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