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品鞋面以五十雙為一箱，針車工裝滿箱后，需在箱體外粘貼個人工號，便于計件核算收入，也是對產品負責的標識。

肖俊峰深知這不僅是他的職責，還直接關系到每位車工的收入，這個環節他格外注意。

同時，車工們也不會拿自己的收入開玩笑，一次性出現三箱無標識的產品。

工廠嚴苛的管理制度，明文規定不能越級投訴，如果不想失去工作，只能選擇隱忍。

肖俊峰開門見山道：“你想怎么處罰吧？”

昨天還與他開玩笑的劉桂芳忽然發難，還選擇唐米珍離開這個時間段。

不用想就是李福海在背后搗鬼，劉桂芳也只是在權利下低頭的工具罷了，對她說再多也是廢話。

劉桂芳沒料到肖俊峰會如此干脆地認罰，愣了一下，瞟了一眼辦公桌邊的李福海，稍微降低了一些音量：“這么多產品需要返工，工廠損失不少，至少罰款一百元。”

肖俊峰看到劉桂芳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愧疚，冷笑了一聲，沒再說話。

還沒有下班，處罰通告已貼在工廠的公告欄上，廣播同步播報了這次處罰。

唐米珍離開辦公室準備回車間，聽到廣播，氣沖沖地找到肖俊峰道：“一次出現三箱沒有標識的產品，這分明是有人搗鬼，你就甘愿接受？我現在就去找那個王八蛋。”

肖俊峰一把拉住她，搖了搖頭道：“廠里這嚴苛的等級管理制度，就是為了利益最大化。你是不怕得罪他，可真把事情鬧大，一切以工廠利益為主的沈老板。也未必會為了你表姐這個秘書，破壞廠規。”

唐米珍聽完解釋，神情一愣，片刻之后才回過頭看著肖俊峰，自責道：“都是我在廠里太過張揚，那個王八蛋……”

肖俊峰抬手打斷她的話，波瀾不驚道：“已經這樣，自責也于事無補，以后我會小心，每次送貨交接時，我讓質檢部確認后才離開。”

看到憤怒的唐米珍，被自己幾句解釋就冷靜下來，理解這是無奈的選擇，但他心里還是泛起一絲失落。

下班鈴聲響起，肖俊峰來到食堂，卻沒有一點胃口，沒吃飯就回到宿舍。

在唐米珍面前，他佯裝平靜，可心里早已是憤憤不平，甚至想過直接找李福海討個說法，如果被開除，就以對付周家兄弟的方式，狠狠教訓一次李福海。

可真被開除，也沒有地方可去，他害怕再給鐘巧巧和蘇薇添麻煩。

三天三頓米粉的生活經歷，讓他深刻地明白，只有先站住腳跟，才有出人頭地的可能，否則一切夢想都是扯JB蛋。

為了不讓自己糾結這事，他自我安慰——就當為昨夜的放縱高價買單。

午間吃飯、休息就一個小時時間。

…………

上班鈴聲響起，楊歡歡拿著一張幾天前的《東莞日報》，來到辦公樓三樓的總經理辦公室。

她將報紙遞給坐在辦公桌前埋頭做事的沈景然，輕聲道：“沈總，上午，這家報社廣告部打來電話，問我們要不要繼續刊登這則《尋人啟事》。”

沈景然抬手掃了一眼報紙上的廣告，點頭道：“刊登一個版面不大的廣告，又花不了多少錢，繼續刊登，每周一次，一個月后再視情況再定。”

楊歡歡猶豫了一下，還是直言道：“要找的人不是在我們廠里嗎？直接將獎勵發給他就行了，為何還要花這冤枉錢？”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當你讓我去聯系報社的時候，我就想不明白，只是怕你生氣，所以沒敢問。”

沈景然嘴角泛起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反問道：“獎勵？我什么時候說要給獎勵？”

楊歡歡一臉不解道：“我們的《尋人啟事》上，不是說得明明白白，要獎勵救人英雄一萬嗎？”

“一萬？在你們內地應該叫萬元戶吧！”

沈景然拿起報紙，用手指點了點報紙那則尋人廣告，言語間帶著一絲難以覺察的輕蔑，繼續說道：

“刊登這樣的啟示，只是為了挽回跳樓事件給工廠帶來的名譽損失，持續刊登，是表明我們的態度，還能起到其他意想不到的效果，但未必一定要兌現。”

“知道了，我現在就聯系報社。”

楊歡歡聽完沈景然的解釋，心里是說不出的滋味，簡單回復了一句，準備退出辦公室，回到隔壁自己工作的房間。

“工廠有工廠的制度，又不是我讓那個女人去跳樓的。”

沈景然看到楊歡歡有片刻的遲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接著開門見山道：

“那晚不用你提醒，當蘇記者帶著那個男人走進這間辦公室，我就認出他，裝著不認識就是不想花這冤枉錢。”

看到楊歡歡在自己的講述中，臉色不停地變化，他還是遲疑了片刻，才繼續說道：“我還知道，上午他是被冤枉的，但一個是有能力的管理干部，一個是隨處都可以招到的搬運工，你認為誰能為工廠創造更大的價值？”

楊歡歡心不在焉地回道：“培養一個干部需要時間，這還用問嗎？我有工作要做，還要聯系報社，先去忙了。”

口中是這樣回答，可她心里暗潮涌動。

一年前，臺商沈景然來到厚街創辦利豐鞋廠，楊歡歡便從愛高電子廠跳槽，來擔任他的秘書。

兩人很快發展成地下情人，以前，楊歡歡認為工廠的制度嚴格，是為了便于管理，這一點無可厚非。

過年放假，利豐有兩三百名員工因沒有買到如期返程的車票，全部被工廠開除。

楊歡歡覺得有些規定，可以視情況靈活變通，跳樓事件發生后，她也給沈景然說出自己想法。

而沈景然當時給出的解釋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楊歡歡也沒有多想。

現在她才明白，沈景然這么做，除了維護嚴苛的制度，還有一個原因——每個員工都壓了一個半月的薪水，一次性開除這么多人，能省下近十萬元。

想到每天陪著一個這么冷酷的男人，她感覺脊背發涼。

沈景然看出了她情緒的波動，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故作關心道：“要懂得勞逸結合，先坐會。”說完，直視著楊歡歡。

楊歡歡緩緩走到他身邊，背身坐到他大腿上。

這份習以為常的親近，這一刻卻讓她感到一絲前所未有的僵硬和抗拒。

沈景然的手習慣性地攬住她的腰，雖然看不到她的臉，但覺察到她的身體僵硬。

他臉上露出一絲冷笑，聲音卻特別溫柔，“等會聯系報社后，開張一萬元的接待報銷單，直接去財務部領取。獎勵一個不能為我創造多少價值的打工仔，不如給你買幾身漂亮的衣服。”

“真讓我去領一萬？”

楊歡歡失落的臉上瞬間露出了笑意，轉身摟住沈景然的脖頸，確認他是不是開玩笑。

除了薪水，沈景然每月會額外給她兩千左右零花，一次性給一萬，還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