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淮欽下班回家,一進門就發現了不對勁。
房子里太安靜了。
雖然燈都亮著,但是他感覺不到溫昭寧的氣息。
平日里,他回來得早,總能看到她坐在客廳里看電影、練瑜伽或者對著筆記本電腦皺眉學習,但今天,客廳空空如也,整座別墅,都有一種徹底抽空了人氣的靜謐。
賀淮欽下意識地環視客廳。
早上他命人送來的那束黃玫瑰,并沒有被插起來,花不見了,難道是被她扔了?
賀淮欽的心沉了一下。
“溫昭寧!”他提高聲音喚了一聲。
回答他的只有空曠的回音。
賀淮欽立刻快步走上二樓。
主臥的門虛掩著,他一把推開,房間里沒人,床鋪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
“溫昭寧?”
賀淮欽又喚了一聲,相繼找遍了家里的每一個房間,可她都不在。
他想起什么,立刻沖進了衣帽間。
衣柜里,屬于她的那一側,衣服掛得整整齊齊的,可賀淮欽還是敏銳地察覺到,幾件她常穿的外套都不見了,放行李箱的儲物間里,那個二十寸的登機箱也不在。
她走了?
這個認知就像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胸腔里激起沉悶而劇烈的回響。
他幾乎是踉蹌著后退了一步,背脊裝在冰冷的玻璃柜門上……昨天,他就是在這個位置欺負她的。
溫昭寧會走,肯定是因為他昨天那些口不擇言的混賬話和他在這個衣帽間里對她一次次蠻橫的占有,她生氣了。
賀淮欽感覺到一陣恐慌。
他手指發顫著從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機,迅速找到她的號碼,撥了出去。
聽筒里傳來漫長的等待音。
一聲、兩聲、三聲……每一聲都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
無人接聽。
電話自動掛斷后,賀淮欽立馬又重撥了一次,這一次,等待音只響了兩聲,聽筒里就傳來了冰冷而機械的女聲提示:“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后再撥。”
賀淮欽又接連打了幾次,溫昭寧都拒接。
他低罵一聲,額角青筋隱隱跳動,一種熟悉的不安感席卷了他。
賀淮欽想到了六年前,溫昭寧毫無預兆地和他分開,就是從她忽然消失和打不通的電話開始的。
她又想這樣離開他嗎?
賀淮欽一個人站在空闊的衣帽間里,無數思緒交織在一起,沖破了他引以為傲的冷靜和自持。
不,他們的交易還沒有結束,溫昭寧就算不愛他,也不能離開他!
賀淮欽深吸一口氣,轉而撥通了陳益的號碼。
“查一下溫昭寧的行蹤,航班、高鐵、酒店登記,所有能查的都給我查,現在!馬上!”
“是,賀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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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瀾是位于雪山腳下的一個溫泉酒店。
溫昭寧入住的是一個造型獨特的木屋式房間,推開玻璃門,就是半露天、以竹籬和嶙峋山石圍起的私人風呂。
溫泉池水蒸騰起裊裊白霧,將遠處墨色山巒的剪影暈染得模糊而遙遠。
溫昭寧舟車勞頓和緊繃的心弦,在踏入這氤氳著熱氣的精密空間時,終于微微放松。
蘇云溪說得對,旅游果然能治愈人心。
溫昭寧換上了酒店提供的柔軟棉質浴衣,將長發松松挽起,赤腳走到廊下,小心翼翼地將腳尖探入池水中。
溫泉水的溫度恰到好處的熨貼著皮膚,她緩緩沉入水中,連日積壓的疲憊和情緒,都被這地熱之力絲絲縷縷地逼出了體外。
就在她徹底放松之際,她放在廊下小茶幾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是賀淮欽打來的。
他這么快就發現她不見了嗎?
溫昭寧還以為昨天鬧了不愉快之后,賀淮欽今天不會回家,沒想到他不但回了,還回得那么早。
鈴聲持續不斷。
接?還是不接?
接了又該說什么?
溫昭寧想起他們昨天針鋒相對的那些刻薄言語,胃部又是一陣熟悉的、條件反射般的痙攣。
她干脆直接從水中站起來,拿到手機,一把摁掉了賀淮欽的電話。
鈴聲戛然而止,世界重回寂靜,可溫昭寧好不容易寧靜下來的心,又開始隱隱躁動。
在酒店的第一晚,她并沒有睡好。
半夜噩夢,溫昭寧夢到賀淮欽來酒店抓她,他掐著她的脖子問她以后還敢不敢跑,嚇得溫昭寧從夢中驚醒,在床上看了半夜電視。
天亮時,溫昭寧已經餓得不行。
她起來洗漱了一下,隨便穿了件外套,踩了雙半包的勃肯鞋,打算先去酒店餐廳吃個早餐,吃飽再來補覺。
酒店的自助餐廳早餐很豐富,溫昭寧吃了蟹黃小籠包,喝了豆漿,剛填飽肚子準備離開餐廳,就聽到有人輕嗤了一聲。
“喲,這不是溫昭寧溫大小姐嗎?”
溫昭寧回頭,看到說話的人是馮琪琪。
馮琪琪是溫昭寧的大學同學,除了同學這一層關系,她們還曾是情敵。
當年入學時,馮琪琪對賀淮欽一見鐘情,可當時,溫昭寧也在高調地追求賀淮欽。
溫昭寧是溫家大小姐,不僅家世好,女媧更是偏愛她,她身材姣姣,明眸皓齒,五官精致,美的整個滬城校區都有名。
當時的賀淮欽是法學院的校草,同樣因為一張俊臉被大家熟知,周圍的人提起賀淮欽時,總會自動匹配與他顏值相當的溫昭寧,馮琪琪成了他們愛情故事里鑲邊都多余的存在,這讓馮琪琪對溫昭寧埋下了嫉妒與憎厭的種子。
“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呢,還真是溫大小姐啊。”
馮琪琪穿著一身香奈兒的套裝,手提愛馬仕,被三個同樣打扮入時的女伴簇擁著,走到溫昭寧的面前。
“哦,不對,現在溫家破產了,你早不是什么大小姐了。”馮琪琪的目光像黏膩的蛛絲,將溫昭寧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溫昭寧穿得實在普通,“我現在該叫你什么?落魄千金?還是豪門棄婦?哦,不對,陸家也倒臺了,豪門棄婦也算不上了。溫昭寧,你說說你怎么這么衰啊,誰和你沾邊誰倒霉!”
馮琪琪嗓音拔得很高,言語又像毒蛇吐信,每一個字都無比惡毒。
周圍的人都朝她們看過來。
“我以前是不相信風水輪流轉這句話的,但現在,看看你的境遇又看看我自己的,我是徹底相信了。”馮琪琪一邊說話,一邊擺弄著她的愛馬仕,“想當初你被萬人追捧,要多風光有多風光,而現在,你家道中落,婚姻失敗,一無所有,而我……”
“而琪琪姐你嫁給富商,備受老公的寵愛,每天都像是泡在蜜罐子里一樣,令人羨慕。”馮琪琪身旁的女伴配合著說。
幾個女人心照不宣地交換眼神,發出嗤笑聲。
溫昭寧被馮琪琪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揭開傷疤攻擊,自然不悅。
她看了馮琪琪一眼,目光落在馮琪琪手里那只象征著她身份和地位的鉑金包上。
“馮琪琪,你的包挺特別的。”
“那當然了,我老公送給我的。”馮琪琪得意地擺弄著她的愛馬仕,“你現在,肯定是背不起這么貴的包了吧?”
“你老公對你真好,送你個假包。”
“你胡說什么?”
“愛馬仕的Togo皮,顆粒飽滿自然,光澤是內斂的油潤感,而你這一只,皮質紋理過于完美了,像機器壓出來的。”溫昭寧側頭,視線向下,“還有,我記得這款金扣鉑金近幾年的鎖頭上,除了‘HERMES-PARIS’的刻字,旁邊應該還有一個微小的獨立編號,和鑰匙上對應,你這只鎖頭的側邊是不是太干凈了?”
馮琪琪僵住了,臉青一陣白一陣的,她身旁的那幾個女伴,也驚疑地低頭去看馮琪琪手里的包。
那只鉑金包的鎖頭邊,的確沒有任何獨立編號。
“看什么看!”馮琪琪一把將包抱住,怒目掃了一眼那幾個女伴,“你們不會相信這個女人的鬼話吧!我老公那么有錢,他至于送我一個假包嗎?”
幾個女伴視線躲閃著不語。
馮琪琪感覺到了強烈的冒犯,她一腔怒火,再次對準了溫昭寧:“溫昭寧,你就是看我過得好嫉妒我!”
“嫉妒你什么?嫉妒你背個假包?”溫昭寧冷笑,“你現在削尖了腦袋追求的一切,都不過是我曾經的日常,我雖然落魄了,但我的眼界和認知不會消失,而你,真與假,優與劣都分不出,還在那里沾沾自喜什么!”
溫昭寧說完,轉身就要走。
馮琪琪原以為今天見面能徹底把溫昭寧踩在腳下,沒想到現在下不來臺的是她,她徹底惱了。
“你別走!”馮琪琪氣急敗壞地一把拽住溫昭寧的胳膊,用力地將她往回扯。
溫昭寧猝不及防往后退,身體失衡,腳上的勃肯鞋都掉了一只。
“你干什么?”溫昭寧回頭瞪著馮琪琪。
馮琪琪已經完全失了理智,她對著溫昭寧破口大罵:“溫昭寧你這個賤人,你就是人品有問題才會遭報應的,我們那一屆的人誰不知道,當年是你先滿學校追著賀淮欽跑,當他的舔狗,結果追到賀淮欽沒多久,就嫌人家窮,拋下賀淮欽去嫁進豪門。這一轉眼六年過去了,你再看看你自己,娘家破產,夫家倒臺,你只能一天打兩份工來養女兒,嘖嘖,真是現世報啊。”
溫昭寧甩開馮琪琪的手:“了解得這么清楚,看來你很關注我。”
“呸,誰關注你了!”馮琪琪不愿承認自己這幾年像個變態一樣窺探著溫昭寧的人生,“對了,有個消息,你可能還不知道,賀淮欽回國了,他現在可是國際頂級律所耀華的老板!身價超百億!你當年像丟垃圾一樣丟棄的男人,如今你給他提鞋都不配了!”
“她不配你就配了?”
一道低沉冷厲的聲音從餐廳門口傳進來。
溫昭寧一下就聽出來,這是賀淮欽的聲音,但馮琪琪聽不出來,她轉過頭去,看到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闊步從外面走了進來。
“賀淮欽?”馮琪琪有些驚喜。
自從畢業之后,馮琪琪就沒有再見過賀淮欽,她只在財經報上看過賀淮欽的近照,沒想到,今天見到真人了。
這么多年過去,賀淮欽還是那么帥。
那張臉,輪廓比大學時更深邃分明,眉宇間多了幾許上位者的威嚴和成熟男人的禁欲感,經過時光的淬煉,他比當年更具魅力了。
“賀淮欽,你還記得我嗎?”馮琪琪擋到賀淮欽的面前,“我是馮琪琪,我們當年一個學校的,我老公是風亞電力的徐杰,他和你投資的科技公司有合……”
“滾開!”
賀淮欽盯著馮琪琪,眼神冷酷強勢,帶著駭人的陰沉和怒意。
馮琪琪嚇得不自覺地往后退了幾步。
賀淮欽越過馮琪琪,走到了溫昭寧的面前。
溫昭寧脊背發涼,心跳加速。
他怎么會在這里?
不,確切地說,是賀淮欽怎么會這么快出現在這里?
從她拒接他的電話到現在,中間相隔甚至不到十個小時,他怎么做到這么快查到她的酒店,還飛到了她的面前?
她的五天四日游,不會就這么要結束了吧?
“你……你……怎么來了?”溫昭寧開口。
馮琪琪似乎感覺到了溫昭寧的恐懼,勾唇笑了聲:“賀淮欽,你還記得這么女人吧,她當初把你甩了,現在她落魄得不如一條狗……”
“閉嘴!”賀淮欽喝止了馮琪琪的話,“還輪不到你來嘲笑她!”
“我是幫你……”
“我和她的事,更輪不到你來多管閑事!”
賀淮欽說完,忽然單膝屈地,在溫昭寧面前蹲了下去。
馮琪琪驚得嘴都張大了。
只見賀淮欽微微俯身,一手撿起溫昭寧的那只鞋,一手輕柔地托住她的腳踝,為她穿上了鞋。
溫昭寧也愣住了。
這個高傲冷厲的男人,竟然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蹲下來給她穿鞋,他的這一舉動,無疑狠狠打臉了馮琪琪的那句“你給他提鞋都不配”。
賀淮欽給溫昭寧穿好鞋后,從容起身,伸手攬過溫昭寧,將她半護在懷里。
他看著馮琪琪,一字一頓地說:“溫大小姐從來不需要給任何人提鞋,是我,想要一個為她提鞋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