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知影雙手環胸,她纖細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點著一側手臂的臂彎處。
那輕緩的敲擊幾乎沒有聲音,卻仿佛每一記都敲打在單臨川早已不堪重負的心臟上,引起一陣陣窒息般的震顫。
她沉默著,注視著單臨川慘白破碎的臉。
終于,她緩緩開口,聲音很輕。
“相信?”她重復這個詞,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種疑惑,隨即化為冰冷的嘲弄,“單臨川……你覺得,還有可能嗎?”
“不得不說,”她的語氣一轉,帶上了一絲客觀到近乎殘酷的評價意味,“你之前的偽裝,非常出彩。精彩到……能讓我都少有的,放下心中的戒備。”
“但同樣的愚蠢,”她的聲音陡然轉冷,不留絲毫余地,“絕不會有第二次。”
她一向聰明,甚至自負于自已的掌控力。
任何失誤,無論大小,她都絕不會容忍其再次出現。
“你現在這副模樣,又是為了什么?”她微微偏頭,像是真的在好奇地思索,“讓我想想……”
“是覺得……沒有成功復仇,不足以平息你心中翻涌的恨意?”
“所以還想……舊計重施?用這副可憐的樣子,再賭一次我的心軟,或者,我的疏忽?”
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胸口劇烈起伏,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用言語將他凌遲。
單臨川僵硬地站在原地,巨大的痛苦和絕望幾乎要將他吞噬。
他猛地抬起頭,聲音干澀嘶啞。
“我已經……將手中持有的全部單氏股份轉移到你的名下了。”
他頓了頓,像是用盡了最后的力氣補充,“沒有任何附加條件。”
這是他目前唯一能拿出的“誠意”,也是他放棄復仇最直接的證明。
單知影聞言,微微挑眉。
“哦?”她拖長了音調,聲音里帶著幾分毫不掩飾的戲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些股權……也算是你父母留給你的,為數不多的遺物吧?”
這句話像一根毒刺扎進了單臨川心中最愧疚也最不愿面對的角落。他的身體晃了一下,臉色瞬間白得透明。
是的,遺物。
如果他的父母在天有靈,知道他們的兒子,不僅放棄了為他們報仇,甚至將他們留下的全部資產,拱手贈予了“仇人”的女兒……
他們會怎么想?
這個念頭讓他痛不欲生。他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單知影看著他瞬間崩潰的神情,紅唇輕啟,“既然是他們留給你的,”她刻意加重了“他們”兩個字,“那便好好收著吧。”
“畢竟……這也是你曾經,為此謀劃了那么久,甚至不惜代價也想要拿到的東西,不是嗎?”
“好了,”單知影收回目光,仿佛已經徹底失去了興趣,語氣恢復了平日的冷淡,“我沒功夫,也沒興趣,陪你在這里浪費時間。”
語罷,她不再看單臨川一眼。她的視線轉向一直沉默立于一旁,但目光始終若有所思地流連于她和單臨川之間的嵐悉瑾。
“進來。”
嵐悉瑾被她清冷的聲音喚回神智,他最后瞥了一眼那仿佛被抽走靈魂的單臨川,然后,他毫不猶豫地轉身。
單臨川眼睜睜看著那兩道身影消失在門后。
大門在他面前緩緩合攏,徹底隔絕了他的世界與她。
喉頭猛地翻涌上一股濃重的腥甜氣息。
單臨川條件反射地用手捂住嘴,劇烈地干嘔起來,胃部帶著灼燒般的痛楚和那股無法壓下的血腥氣。
片刻之后,那陣生理性的劇烈反應才稍稍平息。他直起身,依然虛弱地靠在墻壁上。
他微微仰起頭,抬起一只手,按了按自已痛得快要裂開的太陽穴,然后用手掌完全覆蓋住了自已的眼睛。
房間內
單知影徑直走向沙發為自已倒了一杯茶。
她端著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嵐悉瑾在她斜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姿態看似放松,目光卻始終未曾離開她。
他看出她此刻心情不佳,雖然她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比平日更甚的低氣壓,以及方才對待單臨川時那種罕見的、帶著個人情緒的鋒利,都說明了這一點。
猶豫片刻,他還是選擇邁出了那一步,小心翼翼地開口試探。
“最近單氏的風波……是他的手筆嗎?”他原本以為,單知影董事席位的風波,是她龐大計劃中的一環,因此之前并未過多詢問。
但方才走廊上單臨川的出現和那些話,讓他不得不產生新的猜測,難道她竟是被自已信任的人設計了?
“順水推舟而已。”
單知影的回答簡短至極。聲音平靜,聽不出什么情緒,但嵐悉瑾卻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并非完全被動中計,但也絕非全盤掌控。
嵐悉瑾的眼中閃過一抹清晰的心疼。
她總是如此,無論遇到什么事情,都習慣用最理性、最簡潔的方式去處理。
仿佛那些背叛算計都不過是需要解決的“問題”,而不是值得傾注任何個人感情。
她似乎……沒有普通人的情緒?或者說,更像是感知不到。
就像現在,她或許因為單臨川的背叛和糾纏而感到不悅甚至憤怒,但她表現出來的,只有計算、切割和不耐。
她恐怕自已都沒有意識到,或者說,不認為這種情緒有存在的必要。
這樣的她,冷靜、強大、洞悉一切,如同一件完美無瑕的藝術品,讓人不自覺地為之著迷。
可越是如此就就越是讓人心疼。
“你之前……很信任他?”嵐悉瑾看著她的眼睛,試圖從中讀取到更多信息。
她會因為單臨川而流露出些許異樣,這是否意味著,在她那層層設防的內心,單臨川曾經占據過一個特殊的的位置?
她給予過單臨川,那種連他都渴望卻未曾得到的信任。
她之前對單臨川,到底是什么樣的感情?是血脈相連的親情?是并肩作戰的伙伴之情?還是……
這個念頭讓嵐悉瑾的心微微一緊。
單知影端著茶杯的手停頓了半秒。
她抬眸,淡淡地瞥了嵐悉瑾一眼。
“你的問題,”她開口,聲音依舊平穩,“似乎有點多了。”
嵐悉瑾的心沉了一下,但并未退縮,只是靜靜地等待。
短暫的沉默后,單知影卻再次開口。
“不過,我確實……應該‘感謝’他。”
嵐悉瑾微微怔住。
單知影的唇角,勾起一個極淡的自嘲笑意。
“這種愚蠢的、輕易相信他人的想法……”
“絕不會有第二次。”
下一秒,溫熱的呼吸伴隨著嵐悉瑾身上清冽好聞的氣息,忽然逼近。
嵐悉瑾從沙發上起身,朝前一步,微微俯身,手臂虛虛地將她圈入自已懷中。
這個擁抱并不緊密,帶著小心翼翼的克制。
他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低沉悅耳,“不要這樣想,那是他的問題。”
他的手臂微微收緊了一些,聲音更輕。
“你可以……”
“相信我。”
他在害怕。
害怕單臨川的所作所為,會讓她本就難以靠近的心,徹底冰封,害怕她從此不再給任何人機會,包括他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