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邊,幾人目送商船逐漸遠去,越來越小……直至模糊不清。
朱載壡嘆了口氣,安慰道:“知子莫若父,小鋒這小子屬于啞巴吃餃子——肚子里有數。小六小八雖然大大咧咧,對小鋒卻是真親。漢王也值得信賴,鶯鶯你犯不上擔心什么。”
李鶯鶯白了他一眼,哼道:“你這個當爹的可真夠沒心沒肺的。”
“……”
李寶打圓場道:“兒行千里母擔憂嘛,姐夫你擔待擔待。”
李鶯鶯斜睨了小弟一眼,呵呵道:“你也不是啥好人。”
“……”
稚童問道:“寶舅舅,交趾離金陵遠嗎?”
“不遠,等你長大些了,也可以……”
“李寶!”李鶯鶯叱道,“禍害一個還不夠嗎?”
“啊哈哈……家里忙,我先回去了。”李寶打了個哈哈,溜之大吉。
朱載壡忍不住說:“鶯鶯,你這就傷人了,小寶也是為了小鋒好,又沒壞心思。”
“我知道啊。”
“?”
“可這不影響我不爽!”李鶯鶯哼了哼,加快腳步走在前頭……
朱載壡咂咂嘴,嘆道:“你娘可真夠矯情的。”
稚童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道:“爹,我長大了,能不能不娶我娘這樣的媳婦兒啊?”
“……說甚混賬話呢?”朱載壡抬手就是一巴掌,“你娘多好啊。”
稚童癟著嘴,委屈道:“果然被哥哥說中了,他一走,我就要遭老罪了。”
朱載壡:-_-||
“哥,你快回來,我一人承受不來。”
“哪來這么多俏皮話……”朱載壡本能地又要賞兒子巴掌,手掌到了兒子腦袋時,卻是改拍為摸,“小銘啊,人都是要長大的,長大了,就不能無憂無慮,無所事事了。”
稚童悶悶點頭,忽然問:“爹,我長大了,也要像哥哥一樣嗎?”
“這可不一定。”朱載壡溫和道,“你哥是你哥,你是你,爹是幸運的,也是幸福的,因為爹可以選擇,你們兄弟也是,因為不用為生計發愁。”
“人啊,還是要感恩的,同時呢,也不能志短,你長大了,就是男子漢,大丈夫了。”
朱載壡笑著說道,“男子漢就當做男子漢該做的事!”
“嗯嗯,我長大了也是男子漢了……”
稚童樂呵起來,旋即,又撓了撓頭:“爹,兒子長大了要干啥啊?”
“這應該問你自已。”
朱載壡悠然道,“你哥是打小就喜歡搗鼓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極具動手天賦,所以爹才逐漸培養他繼承爹的衣缽,不過,你哥熱愛的東西,卻不是你的熱愛,你長大了要做什么,取決于你想做什么。”
稚童懵懵懂懂:“爹,我不太明白誒。”
朱載壡悠然一笑:“就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是有益的,只要做出成績,就是男子漢大丈夫了,不是非要做某一個事業,人生嘛,可選擇性太大了,至少你是這樣的。”
稚童這下聽明白了。
“您是說,我可以自已做主?”
“當然啊。”朱載壡微笑說道,“爹的人生就是爹做的主,爹也太清楚身不由已的酸楚了,又怎會強加給你?”
稚童興奮道:“我想做一個畫師,可以嗎?”
“啊?這……”朱載壡咂咂嘴,“你說畫畫啊?”
“嗯嗯。”稚童揮著小拳頭,“我長大了,要畫好多好看的連環畫!”
你這個志向,也忒小了吧?朱載壡滿心無語,可話剛放出去,此時出爾反爾,偉大父親的形象可就要轟然倒塌了。
朱載壡只好說道:“你現在還小,不急著做決定,等你再大一些,再多見一些世面,會有新的愛好和志向。”
“可我就是喜歡連環畫啊。”
“……長大了你就不這樣想了。”朱載壡結束話題,“你娘親都走遠了,快追。”
……
陽春三月天。
順天府總算開始回暖了。
乾清宮,御書案前,朱翊鈞拆開了李家呈送的密奏,審閱李寶寫的奏疏……
“這么快就開始兼并土地了么,五百二十萬兩……有點少啊……嗯,還是先靜觀其變吧,畢竟兼并的對象是大明的藩屬國,要是吃相太難看,人家跑來告狀,我也不好明著相幫……”
雖然名義上是漢王兼并的,是交趾的錯,可大明作為宗主國,他作為大明皇帝,調和藩屬國之間的矛盾,是他的責任與義務。
朱翊鈞雖眼饞,卻也不愿陷入被動境地。
畢竟,這不是李家第一次在海外兼并土地,在此之前,李家就已經兼并不少了。
“娘的,這一帶的小國還真是得天獨厚,大明咋就沒有這樣溫暖的氣候呢……這老天可真夠偏心的……”
朱翊鈞罵完臟,抬手將密奏丟向馮保,道,“燒了。”
馮保稱是,拾起丟入碳爐中,接著,取出帕子拿起一塊剛烤好的紅薯,雙手奉上:
“皇上,嘗嘗奴婢的手藝。”
朱翊鈞接過咬了一口,隨口說道:“馮保,下個月商船出海不列顛,你想不想一起?”
馮保略一愣怔,當即躬身下拜道:
“奴婢愿為皇上,為大明效犬馬之勞!”
朱翊鈞微笑頷首,說道:“年前永青侯就離開了日本國,以永青侯的趕路效率,這會兒定然已經在不列顛了。”
馮保試探著問:“皇上可是要奴婢給永青侯送封信?”
“要只是送封信,何至于用你這個司禮監掌印?”朱翊鈞一邊吃烤薯,一邊說,“不是朕信不過司禮監,而是你馮保更令朕放心,與永青侯也相熟,重大事件上,還得你馮保出馬。”
“呃呵呵……皇上折煞奴婢了。”馮保難掩激動,恭聲道,“皇上英明,奴婢愚鈍,請皇上示下。”
朱翊鈞沉吟片刻,道:“等你到了不列顛,永青侯對不列顛,乃至不列顛組織的反佛郎機聯盟諸國,定了解的十分透徹了,此次合作的前期,定然是大明吃虧……嗯,也不能說是吃虧,應該說前期的投入要遠大過收益。”
朱翊鈞放下烤薯,捏著眉心,嘆息道:
“要是讓禮部官員知道了,怕不是又要鬧騰啊……”
馮保遲疑道:“皇上是要奴婢甩開隨行官員,搶先一步單獨面見永青侯,與伊麗莎白編造一個謊,先糊弄過去隨行的官員?”
“聰明!”朱翊鈞頷首道,“大明與不列顛的合作不是什么秘密,諸多大員都知曉,對此也都非常上心,大明不缺精美商品,不列顛卻缺乏用于購買商品的金銀,西班牙、葡萄牙還未倒下,不列顛距離兌付承諾大明的利益還早呢,群臣若見大明只有付出,沒有回報,必然急眼。”
馮保嘆服道:“皇上圣明,皇上目光之長遠……”
“好啦!”朱翊鈞抬手打斷,沉吟道,“想要不列顛盡早具備兌付能力,大明只能加大投資,想來等你到的時候,永青侯多半也有了對策……切記,永青侯的計策只能你一個人知曉,你要如實,如數的帶回來。”
“是,奴婢明白!”
馮保干笑道,“奴婢雖是太監,也一向本分,可到底是司禮監掌印,以掌印的身份壓一壓禮部主事,還是能做到的。”
朱翊鈞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朕只要結果!”
“是!奴婢定不負皇上栽培!”
“嗯,去司禮監安排一下吧。”朱翊鈞淡然道,“司禮監這張椅子,只有你馮保能坐,不要患得患失,你做好差事,朕自會獎賞!”
“都是奴婢的本分……謝皇上隆恩。”
這時,殿外小太監緩步走進來,稟報道——“皇上,內閣張居正到了。”
“宣。”
“是!”
馮保知趣的說:“奴婢告退。”
馮保轉過身,正好對上剛走進來的張居正,二人眼神短暫的交匯,彼此不著痕跡地微微示意了下,擦肩而過……
“臣張居正……”
“免了。”
朱翊鈞擺擺手,又瞧了眼馮保離去的方向,這才說道,“張卿,新政的第二階段,籌備的怎么樣了?”
張居正猶豫了下,恭聲道:“還差些火候。”
“是你還差些火候,還是海瑞還差些火候?”
張居正一滯,悻悻道:“皇上恕罪,臣以為……這件事不宜操之過急。”
“朕急了嗎?”
“呃呵呵……自然是沒有的。”張居正干笑笑,隨即正色道,“皇上,海瑞這個人您也是了解的,如連他都不敢極端激進,證明……真沒辦法激進。”
頓了頓,“其實……海瑞已經夠激進了。”
朱翊鈞失笑點頭:“愛卿誤會了,朕想說的是,能不能先在應天府做個試點?”
“這個……”張居正思忖片刻,嘆道,“皇上,怕只怕牽一發而動全身啊。”
朱翊鈞反問:“張卿以為這件事可以一蹴而就?”
張居正沉默。
“張卿,不能志短啊,可是……怕了?”
“皇上,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是,臣是怕了,可臣怕的不是自已,而是怕大明……”張居正嘆道,“皇上,不可不慎啊。”
朱翊鈞笑了:“再如何謹慎,總是要做的,且人都是有惰性的,比如……現在的你,就沒有以前積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