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到底是來為我調(diào)理身體，還是來氣我的？”朱厚熜氣郁道，“你是唯恐我活的長是吧？”
李青學(xué)著他剛才的口吻說：“李青，你答。”
“你……嘶……”
朱翊鈞一驚：“皇爺爺，您沒事兒吧？”
“沒事兒，只是肝兒疼……”朱厚熜吐出一口抑郁之氣，狠狠瞪了眼李青，哼道，“說吧，到底有什么企圖？”
“其實也沒什么……”李青看向朱翊鈞，道，“你回避一下。”
“我……”小東西氣郁道，“沒什么企圖干嘛還要我回避？”
朱翊鈞憤懣不已，祖孫三代都被李青氣完了。
“黃錦，帶太子出去走走。”
“皇爺爺，您……您怎么也……”小東西瞪大眼，“您是不是也太……太慣著他了？”
“太子殿下，走啦走啦……”黃錦上前扯住太子手臂，往外拽。
小東西犟脾氣上來，一把甩開黃錦，憤憤道：“我不走，我倒要看看……”
話到一半，小家伙便困意來襲，說睡就睡。
“還是年輕好啊……”李青嘖嘖道，“不像我們這上歲數(shù)的，入睡總是很難。”
黃錦無奈，只好抱起殿下去了偏殿。
朱厚熜心頭震怒。
要是再年輕個二十歲，打過打不過且不說，必然要跟李青試吧試吧，可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心氣兒屬實沒了。
“你現(xiàn)在是越來越放肆了，再過個數(shù)十上百年，你是不是要來個挾天子以令天下？”
李青輕嘆道：“人嘛，總要有敬畏心才好。皇帝也不能肆無忌憚，無度意味著無序，這點(diǎn)，你當(dāng)明白。”
“你的敬畏心呢？”朱厚熜冷冷問，“你的敬畏心又在哪里？”
“這片土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
朱厚熜無言以對，繼而扯開話題不耐道：“說吧，到底什么事兒？”
“玉石骸骨打造的怎么樣了？”
“呵，我就知道……”朱厚熜冷笑道，“不怎么樣，慢慢等吧。”
李青哭笑不得，無語道：“我說你至于嗎，你不累，我都累了，也就你是皇帝了，你要托生到尋常人家，就這矯情的勁兒，就是娶了媳婦兒，人家也跟你過不下去……”
“李青，你……你非氣死我才開心是吧？”
朱厚熜拍案而起，咆哮道，“滾蛋，我就是明兒個就死，死于非命，也不讓你調(diào)理半點(diǎn)兒……”
“唔……舒服……”
朱厚熜滿臉舒爽，再次體驗極致的享受，眼神都有些渙散了，嘴上卻說，“別以為給我調(diào)理龍體，我就……嘶，我就既往不咎……”
李青只輕輕捻動銀針，懶得搭理，對付矯情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不理睬。
果然，沒一會兒朱厚熜就結(jié)束了獨(dú)角戲，問道：“你與皇帝說了什么？”
“沒說什么。”
“呵，還想瞞我……”朱厚熜嗤笑道，“徐階之后有李春芳，高拱之后有張居正……這是我之前與他的交代，一直以來，他也在踐行這套規(guī)劃，可今日……哎呦，輕一點(diǎn)兒。今日他卻說他也贊成大明日報……你指定與他說了什么。”
李青無奈道：“干嘛非要內(nèi)耗呢？”
“這是制衡！”朱厚熜強(qiáng)調(diào)。
“難道你真不明白？未來的制衡不再是官與官，而是民與官。”李青說道，“不說大明日報，從普及教育，從推廣簡化字，從興盛工商業(yè)……從永樂朝開始，這條線就埋下了，高產(chǎn)農(nóng)作物的引進(jìn)，海上貿(mào)易的下放，就注定了會有今日。你當(dāng)明白，大勢不可逆。”
“唉……”朱厚熜苦笑搖頭，“你致力于自我革命，致力于階級流動……呵，枉你還是個道士，豈不知，違反人道？
道德經(jīng)有云：天之道，損有余而補(bǔ)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余。
這話，你也說過，與中宗說過……九曲十八彎，這水啊，每流到一處總會被鎖住一部分，你縱有通天本事，也難阻止固化。”
李青決然道：“我為天道。”
“呵，你能做到以萬物為芻狗？”朱厚熜搖頭道，“你只是反人道，并非行天道，天道可不會站隊弱小，天道會坐視弱小被強(qiáng)大吞噬，弱小想不被吞噬，只能變得強(qiáng)大……天地不仁，便是最大的仁，可你卻完全反著來……就比如現(xiàn)在的大明，你讓大明沒有戰(zhàn)亂，可卻讓大明丟了武德……”
朱厚熜說道：“大明的戰(zhàn)艦、火器，是強(qiáng)大，可早晚會被偷師，這個期限并不會太長，一樣的武器，不一樣的武德，屆時又會如何？”
李青啞然失笑：“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不過……”
“你又要強(qiáng)詞奪理。”朱厚熜打斷他道，“其實，你自已也知道這些，大明還是會亂起來，不是嗎？”
“我若什么都不做，大明只會更亂。”李青淡淡道，“至少這個亂，不再是山河崩碎，不再是命如草芥。”
“這我當(dāng)然相信，我也不是在挑你的理兒，我只是提醒一下你……”朱厚熜默了下，道，“大明不會完全遵照你的意志，我說這些，只是怕你有朝一日信念崩塌……”
“我從來都是個悲觀者，允許任何事發(fā)生。”李青淡淡道，“你以為誰都與你一般矯情？”
“口是心非。”朱厚熜譏諷道，“你若真是個悲觀者，就沒有現(xiàn)在的盛世大明了。”
李青沒好氣地給了他一巴掌，罵道：“真以為你滿身銀針，我就不敢揍你了是吧？”
這次，朱厚熜沒計較什么，淡淡道：“我是為你好！”
“你還說教上我了……”李青冷笑道，“我還不知道你？不就是怕未來我會心灰意冷，不能再為大明所用嗎？”
朱厚熜被拆穿心思，卻一點(diǎn)也不臉紅，哼哼道：“從有序走向無序，才是大道真理，從有序走向更有序……只能是更無序的前兆，這是大道至理……”
李青被他的說教姿態(tài)給氣到了，冷冷道：“你有什么資格與我論道？”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diǎn)燈。”朱厚熜悻悻咕噥了句，心里卻樂開了花，總算報復(f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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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華門，國師殿。
內(nèi)閣三學(xué)士再次聚集于此。
這次，朱載坖帶著版本答案，從容淡定，信心爆棚。
朱載坖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甚至懶得改換措詞，直接原封不動的照搬……
除了“秦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元有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之類的誅心言論之外，朱載坖一股腦全說了。
李春芳精神大振，喜出望外。
高拱、張居正卻是壓力山大，無從招架。
不過半日功夫，皇帝就一躍從武師邁入大宗師之列，其內(nèi)力之深厚，實令兩個宗師級高手無力抗衡。
雖然知道皇帝這‘內(nèi)力’是借來的，而非源于自身，可借來的‘內(nèi)力’也是內(nèi)力，降維打擊之下，高張二人實在無力對抗……
“百姓不說，矛盾就不存在了嗎？當(dāng)然不是！”朱載坖義正詞嚴(yán)道，“誰更了解民間疾苦？民也。要讓百姓說話……”
巴拉巴拉……
白嫖的快樂誰懂啊？
大高玄殿的朱載坖有多憤懣，國師殿的朱載坖就有多暢快……
尤其是在股肱之臣面前顯圣……
妙不可言，當(dāng)真是妙不可言……朱載坖面上肅穆莊嚴(yán)，心卻飄到了云端。
這兩百年的功力，使起來實在太爽了，雖然是一次性的……
許久，
“朕話講完，三位愛卿以為如何？”
“哎呀呀……”李春芳納頭便拜，語氣誠摯又富有感情的說，“皇上圣明啊！！！”
高張輸?shù)脑奢斄司褪禽斄耍荒懿徽J(rèn)。
“皇上圣明。”
“既如此，這件事……”
“皇上，臣有話說。”高拱開口道。
朱載坖見敗軍之將還敢言勇，頓時眉頭一皺，面色不愉道：“高卿以為，朕說的不對？”
“呃……不是。”
“不是便好。”朱載坖呵了聲，繼續(xù)道，“李卿……”
“皇上，臣也有話說。”張居正硬著頭皮說。
接連兩次被打斷，朱載坖面色徹底陰沉下來，永青侯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這兩人可不是。
對他們，朱載坖還是很有皇帝風(fēng)范的。
“呵，好啊，堂堂內(nèi)閣大學(xué)士，也如孩童一般撒潑無賴……”朱載坖震怒道，“既認(rèn)可朕之所言，何以強(qiáng)詞奪理？”
張居正干巴巴道：“皇上息怒，請皇上恕罪，臣非是反對，只是想予以補(bǔ)充一些細(xì)節(jié)。”
“是嗎？”朱載坖面無表情道，“希望張卿的建議，真的有用，呵，說吧。”
“……是。”張居正深吸一口氣，道，“開辦大明日報可以，教化百姓亦可，不過……要提前做好責(zé)任切割。”
高拱忙道：“臣也是這個意思。”
朱載坖只瞥了高拱一眼，又移向張居正，示意他說下去。
張居正說道：“總而言之就一句話，好是朝廷的好，壞是地方的壞，萬不能讓輿情引到朝廷身上，如萬一朝廷實在無法逃避，也萬不能引到皇上身上。”
“是啊皇上，張大學(xué)士這是正論。”高拱認(rèn)真說道，“君權(quán)受命于天，不會錯，也不能錯。”
朱載坖怔了下，緩緩點(diǎn)頭……
……